正文 第五十二章 祁山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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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日,我們沿著天之山腳下斷斷續續的綠洲一路前行,再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障礙。

    有一天在一道叫做祁水的長河之畔,我們舍棄了東去的固有商路,而是沿著岸邊的羊場小道,向天之山的深處進發了。

    途中我們走過了很多懸掛於山腰之中的木質棧道,聽爺爺講這是當年蜀漢的軍師諸葛孔明六出祁山之時,留下的糧草馬道。

    沿著這條棧道南下,可以直達富饒的西川。

    因為歲月的久遠,棧道的很多地方早已腐爛,走在上麵甚是危險。

    第二日的晚間,我們的商隊下了棧道,繞過一處山梁之後,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起來。

    沒想到在這群峰環抱的天之山的腹地,會有這麽一塊平坦如錦的高塬。

    “少主!祁山馬場到啦!!”

    秦衝指著前方綠草如茵,野花遍地的高塬向我大聲的歡呼道。

    順著秦衝手指的方向,遠處群山雪峰與草場相連的天際間,十來位騎著駿馬的牧人正手持套馬杆,趕著幾百匹來自烏孫、大宛的神駒,向林邊的圍場風馳電掣般的奔騰而來。

    “奴葛!”“木塔尼爾!”“芒東拉!”我們這邊頓時騷動了起來,人群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之聲。

    這三人我都認識,是爺爺派駐祁山馬場的三位管事。

    其中羌人奴葛和芒東拉是爺爺十年前收下的夥計,木塔尼爾則是外公在王城時候的老部下,和商隊裏的幾位師兄一樣。

    “老爺!”“師傅!”

    對麵的牧人中間也傳來了歡快的呐喊之聲,有三匹牧人的坐騎已經離開了回欄的馬群,向這邊狂奔而來。

    黑色的羌袍,披肩的亂發,赤醬般的膚色,我已完全分不清他們三人誰是誰了。

    “老爺!尉爺!這段日子我天天派人去祁水河邊探聽消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們給盼來啦!”

    三人翻身下馬來到了跟前,我才能認出個大概來,正在和爺爺說話的這位應該就是奴葛大哥了。

    夥計們紛紛上前來,給了這三位同生共死過的夥伴一個又一個激情的擁抱。

    “可不是嘛!轉眼之間兩年的時間都過去了!哈哈!奴葛,芒東拉,木塔尼爾!老夫也想你們啊!”爺爺抱著芒東拉開懷的大笑道。

    “少主,兩年不見你都成大人啦!當年我們帶著長安少主離開“清風澤”時,你還是個孩子呢!”

    木塔尼爾早已開心的臉色赤紅,拉著我的手怎麽也舍不得鬆開。

    一聽到“長安少主”四個字,我的眼淚盡然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這一路走來,我已經嚐遍了沿途的艱辛。

    而我的長安三弟,當年離開清風澤時,還隻是個八九歲的孩童啊!

    盡管當年他們走的是從貴霜國南下的海路,比陸路要舒適了許多,到洛邑書院之後還有二弟武威的陪伴。

    二弟離家時我還沒有太多的感覺,但三弟長安剛剛離開清風澤的那段日子,我想他都想的要發瘋了。

    當時一點也搞不明白,爺爺為啥如此的狠心,把兩個年幼的孫兒都送到了如此遙遠的中土他鄉。

    兩位小弟的離家,對於母親的打擊是刻骨銘心的,盡管她外觀上從未表現出來對於愛子的思念之情。

    但那段日子,她一下子似乎老去了很多,對於我的寵愛也達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一刻見不著我就會發瘋般的命令女仆、夥計們到處的找我,直到我出現在她的身邊,母親才能慢慢的放鬆下來。

    “少主你咋啦?”

    看到我流淚,木塔尼爾驚訝的問道,秦衝也趕緊關心的湊了過來。

    “沒啥沒啥,嗬嗬,有點想念我的二弟武威和三弟長安他們了!”我趕緊擦去了淚水,敷衍的笑道。

    “長安這小娃真是不簡單啊!當年一路南下就沒聽到他哭過,見到什麽都新奇,都開心!嗬嗬!走海路去建康耗時是長了點,不過一路上確實能見到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

    木塔尼爾得知我因為思念兩位小弟而傷感,趕緊扭轉了話題。

    “長安這幾年除了個頭長高了,其他都沒什麽變化。還是胖乎乎的,成天樂嗬嗬的模樣。武威的變化大,個頭比少主你還高,模樣氣質有點像莫高石窟那的白軒畫工!”

    一旁的秦衝跟著介紹了長安、武威二弟的現狀。

    聽了二位的勸慰之後,我有點悲愴的內心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原本擔心兩位老弟在外邊會吃苦頭、會成天想家。現在得知他們在洛陽、建康的日子還挺滋潤,我也就放心了。

    祁山馬場的居住地依山而建,全由整段的原木壘砌而成,屋頂鋪著當地隨處可見的白色石英碎片。

    和途中見到的一些羌人山寨,有著幾分的相似。

    木屋邊的草地上,一群小娃正在踢著一個用羊皮做成的球囊。

    看到了我們這些山外過來的客人,這些小孩放棄了踢球紛紛圍了過來,對於我們帶來的每一個物件都感到好奇。

    幾位長相還算周正的漢人、羌人女子,已經開始在場地上殺雞宰羊,為我們準備晚間的飯食了。

    不用說,這些女子都是這些馬場夥計的內眷,中間肯定也會有木塔尼爾他們三人的臨時媳婦。

    在這荒山野嶺之間,除了他們這十幾條漢子,平時連個鬼影都難見到。

    如果不找個女子在身邊陪伴,那日子就過得太無趣了。

    晚飯過後,馬場的夥計們已經在場院的祭壇裏燃起了兩堆熊熊的篝火。

    我們商隊的百十來人和馬場的夥計家眷們全部圍著火堆席地而坐,喝著略帶酸味的馬奶酒,欣賞著本地土羌夥計和他們的內眷們即興表演的一些山野尕舞,享受著這難得的安閑時光。

    我也禁不住拿出隨身攜帶的手鼓,伴著他們舞蹈的節奏,肆意的拍打了起來,放佛又回到了在樓蘭故城與庫家姐妹在一起的那個晚上。

    秦衝似乎已經開始思念起他的庫家小妹了,整個晚上一直心不在焉瞅著火堆發呆,和平日裏樂天頑劣判如兩人。

    道上的時光過得真快啊!轉眼之間已是中秋的八月,離開孔雀河邊的庫家客棧已有兩個月了。

    連往常每年都會和眾表姐妹戲耍一番的七夕,也過去了二十餘日。

    漢詩有雲: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不知道在那遙遠的地方,亞米卡過得還好嗎?庫日娜過得還好嗎?還有妹妹古蘭朵、表姐蘭果爾,還有敬愛的母親、奶奶,你們都還好吧!

    正遐想之際,奴葛、木塔尼爾、芒東拉三人各提了一桶馬奶酒,挨個的過來敬酒了。

    “老夥計們!在這兒過的滋潤吧!頓頓有酒有肉!哈哈!”

    能夠開懷暢飲,是外公這輩子最大的樂事,他和芒東拉三人各幹了一碗,哈哈大笑道。

    “尉爺,我們做夢都想歸隊啊!這山溝溝裏一年有半年的大雪封山,餘下的日子又是與野人虎狼為伴,最近的集市離這兒也有7日路程!”

    木塔尼爾一邊給外公斟酒,一邊慨歎道。

    “可如今我們在這邊都有了妻子兒女,想回去也難咯!不說了,喝酒喝酒!哈哈!”

    奴葛蘇叔、外公各碰了一碗,自來之則安之、聽天由命的大笑道。

    兩年多山林放牧的生活,這三人的身上已有了幾分野人的氣息。

    “老哥,你要拿個主意出來,他們三這個事咋辦?”

    外公看著旁邊一直沒有做聲的爺爺,著急的征求他的意見道。

    “是啊老爺,三年前我們送到這邊的烏孫馬種隻有20來頭,現在已發展到兩百多匹啦!奴葛他們功不可沒!”

    蘇叔放下了手中酒碗,坦率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木塔尼爾三人已經提著酒桶,去跟其他的老夥計們大碗喝酒去了,這個海量,就算是當年的馬超在世,也不過如此。

    “這樣吧,明春我們回頭還會經過此地,他們願意留下,我付雙倍的工錢。如果帶著妻兒隨隊歸鄉,就支付給他們一筆銀錢,讓他們在各自的老家或者於闐王城裏安頓好家小!今後對於祁山馬場所有管事的夥計,都是這個辦法。老夥計不願做我就請外人,請不到外人我就把這馬場給關了。”

    爺爺抿了口奶酒,若有所思的答道。

    “這個辦法甚好!”外公附和道。

    “老爺放心吧,會有夥計願意留下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說行商之路也並不比在這兒放馬舒坦。”蘇叔信心滿滿道。

    “爺爺,河西官道的兩邊到處都是開闊平坦的草地,為啥不把馬場建在那兒呢?就像老家的昆侖牧場那樣!”我不解的問道。

    “少主,你聽說過盜馬賊嗎?”蘇叔笑問。

    “盜馬賊?第一次聽說。估計與前麵我們遇到的那夥賊寇差不多。”我把玩著手鼓猜測道。

    “不錯,在你所說的那些地方建馬場,不要說十個夥計,就算我們這些人全壓進去,那些賊人也會把你的牧馬偷搶的一幹二淨!”

    外公答道,他已經有些醉意了。

    “金城你要記住,這個祁山馬場不是用來賺銀錢的,是為了更換腳力的方便。我們這一百多匹駝馬從於闐國一路走來,到了天之山這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明天會把它們全部留在這兒養好身子,換上一批身強力壯的駿馬上路南下,不日即可抵達建康。嗬嗬!”

    爺爺向來喜愛躍馬揚鞭,想到接下來的路途全是縱馬馳騁,老人兩眼放光的答道。

    “少主,天之山過後,沿途到處都是車馬店,過了大河就是沃野千裏的關中和淮水、江東的魚米之鄉,我們人畜的給養就再也不是問題啦!騎馬上路日行數百裏,那叫一個舒坦!明春回來我們的坐騎都會變成四輪的車馬,到達這兒後再換上已經膘肥體壯的自家駱駝。這樣不但全程的腳力有了保障,還可以省下一大筆途中的費用,再者賣馬的收益完全能夠保住祁山馬場的所有開銷,這樣的生意堪稱三全其美,隻有老爺能想得出啊!”

    蘇叔向我詳細介紹了岐山馬場的建立初衷,原來世間生意還可以這麽做,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接下來兩天裏,每個夥計負責馴服兩匹快馬,並且帶它們上路。

    原本如世外仙境般沉寂的祁山馬場頓時喧鬧了起來,不服駕馭的烈馬嘶鳴之聲響徹了整個山野。

    都是久經江湖的馴馬老手了,沒有費太大的功夫,所有夥計名下的馴馬指標都已經超額的完成。

    連我這個馴馬的門外漢,也在爺爺、秦衝等人手把手的教扶之下,有了兩匹服我駕馭的大宛烏青。

    第三天上路的時候,原來駱駝背上玉石奇珍的皮囊,統統移到了馬背之上。

    人均管理的兩匹快馬,一匹為腳力一匹馱貨,途中還可以交替輪換使用。

    與先前灰頭土臉的駝隊相比,不知敞亮了多少倍。

    理想之中的仗劍天涯、四海行商,就應該是這樣的陣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