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故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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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威,涼州也!武功軍威之意。

    昔日匈奴休屠王、渾邪王的故地。

    大漢武帝為了表彰“冠軍侯”霍去病大將軍力克匈奴的不世之功,就在這處漠南匈奴的王庭之地設郡而置,改名姑臧城為武威郡。

    我對於此處的了解來自於奶奶慕容瓊琳,她的父親、原“長安坊”主人慕容秋曾祖就是武威郡人士。

    他的先人當年因為逃避漢末的戰禍,才從武威郡逃來於闐國的。

    越過天之山的餘脈之後,商隊沿著河西走廊中斷斷續續的平坦綠洲一路向東而行,就來到這個素有“通一線於廣漠,控五郡之咽喉”的兵家重地。

    而我更感興趣的則是爺爺的老家,隴西的金城郡。

    據說離武威很近,向南過一個峽穀,翻越一處山嶺即可到達那兒。

    但聽蘇德爾蘇叔講,我們這次會在武威的河套一代渡過大河,然後從那兒沿著連接漠北與長安的秦漢馳道一路南下。

    這樣的行程安排,讓我很是失望。

    好不容易來到了故鄉之地,怎麽說也要前去認認路,祭拜一下世居此地的先祖啊!

    可現在已到了跟前卻如此失之交臂,我真不知道爺爺是怎麽想的。

    “爺爺,你不是時常教導孫兒不要忘了家國故園,不要忘了我們易氏一門的根來自哪裏!如今隴西的故鄉就在眼前了,你帶我過去看看吧,再從金城的渡口過大河豈不是更好?”

    商隊翻過河西的最後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一馬平川的千裏沃野。

    原野上阡陌縱橫,聊聊的炊煙四起,零星散布的村落裏還能聽到雞鳴犬吠的聲音。

    更遙遠的天地之間,一座巍峨的古城隱隱綽綽的依稀可見,昔日的武威、姑臧,今時的涼州治所到了。

    在我們麵前出現了兩條灰白色的古道,北上的一條通往涼州古城,南下的這條通向南邊的古浪峽穀,是涼州前往金城郡的必經之地。

    如果前往涼州城,去金城老家就隻能等到下次了,還不知猴年馬月才有這樣的機會。

    於是我趕緊打馬跟上了爺爺,向他苦苦的哀求道。

    “金城啊,家國家國,國已不存焉有家也,漢家金城湯池的雄關之地,如今早成了羌氐胡人的治所。這樣的故土現在回去隻會徒增傷感,不去也罷!”

    爺爺勒馬看著南邊,悵然若失道。

    當年這大河之畔長大、呼朋引伴縱橫馳騁的世家少年郎,如今已是須發斑白的江湖老叟了。

    無數次的路過故土而不忍前去尋蹤,其中的悲哀之心,對於沒有經曆過國破家亡、親人離散的我來說,是無法理解的。

    “那好吧,以後還有機會,隻能等下次了。”看到爺爺如此的堅持,我無奈苦笑道。

    “哎!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我們大晉的王師北伐,收複金城郡的那一天!哈哈!”

    爺爺豪邁的笑道,隔著馬匹慈愛的拍了拍我的臂膀。

    高塬之上看山跑死馬,涼州城看似隻有一箭之地,秦衝告訴我,真正行走起來至少還有一日的路途才能到達那兒,而且這還是騎馬的速度。

    所以從山梁上下來不久,我們就在一處村落旁的草場上紮營起灶,準備晚飯和當天的夜宿了。

    不遠的商道路邊有一處官家的驛所和一家鄉村野店,但目視規模都太小,根本無法容納我們這百十人的馬隊,還沒有野外露營來的暢快。

    支起帳篷,鋪上地氈,埋好鍋灶之後,去附近村落裏購買肉食粗麵、飼草稷粱的眾夥計已經滿載而歸了。

    等到飯肉飄香的時候,在附近草場上牧馬的夥計們也紛紛的歸來,把這些肚皮溜圓的馬匹零零散散的拴在了臨時釘下的木樁上,或者營地周邊的灌木林中。

    長期彼此之間患難與共的磨合和細致嚴密的內部分工,使商隊每到一個紮營的地點,根本就無需爺爺、管家蘇叔他們安排,所有的事項都會有條不紊的高效展開。

    比如秦衝,在沿途露營之時,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卸貨、搭建帳篷以及放牧駝馬。

    我是這趟行商的編外成員,沒有具體的任務指派,每次基本都是秦衝去哪兒我跟著去哪兒。

    因此晚間這涼州野外的臨時放牧,我和秦衝就混在了一起,我們二人一共看管了二十來頭各色馬匹。

    好在這些大宛、烏孫的良馬剛剛馱人載貨、爬山涉水了兩百多裏的路途,早已是疲憊不堪、饑腸轆轆了。

    遇到水草豐茂之地,根本就無需我們的管束,隻顧埋頭啃食去了。

    草場西南,烏鞘嶺的群山如黛,在晚霞之中顯得巍峨而雄渾。

    “少主,前方的這片山陵當地人稱之為狼女神山,你可知道其中的來曆?”秦衝指著遠處一片林木蔥蘢的山地笑問我道。

    自從進入天之山下的河西走廊以來,一路走來吃喝無憂、飲水充足,秦衝這小子愈加神清俊朗了起來。

    眼前馬背之上的他,一身黑色的短衣打扮,背負長劍、雙目如電,根本就不像一個商隊的夥計,而是整裝待發、衝出函穀縱馬天下大秦劍士的模樣。

    “沒有聽說過,不過由此山名可知,肯定與蒼狼和女子有關,說來聽聽!”我好奇的笑道。

    “聽當地的老人們講,晉末天下大亂的時候,有一位漢家人妻背著兩個幼女隨著流民逃難來到了這裏,身後就是一路追殺而來胡羯馬隊。眼看生已無望,這位母親就把她的幼女們扔在路邊的亂石坑中,然後她自己撞石而死,死後的軀體正好遮住了她那兩位可憐的女兒!”

    說到這裏,秦衝不禁對天長歎了一聲。

    “我大體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的這兩位小女沒有死,而是成了後來的蒼狼之女,是這麽回事吧?”

    爺爺曾無數次的說過,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亂世之中如這母女三人命運的天下蒼生,又何止萬千!我的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些無處逃生的流民哭天喊地的淒慘景象,就在身邊的這片草場之上。

    “你猜的沒錯,那日是個月圓之夜,南邊山陵地帶的蒼狼嗅著遍野的血腥之氣來到了這裏,並且叼走了那兩個嗷嗷待乳的女嬰。”

    秦衝幽幽道,而我感到後背有一股寒氣正在上升。

    “後來呢?”

    “十幾年後,同樣的一個月圓之夜,有一個龜茲國的商隊在此駐紮。半夜裏熟睡之中的夥計們突然聽到了蒼狼的長嘯之聲,起來看時,但見山陵地帶走出了兩位赤裸身軀、長發齊腰的年輕野女。她們的身後跟著數十條高大凶悍的北地蒼狼,即便月光如白晝一般,這些蒼狼的眼睛仍然如閃爍的鬼火,在曠野上泛著一點點瘮人的綠光。”

    秦衝自己似乎都被嚇著了,訴說的聲音越來越小。

    “在兩位野女麵前,這些蒼狼就如溫順的家犬一般。而且野女明顯是奔著龜茲人的營地而來,把這些夥計、頭人們嚇得魂都不在身上了,他們哪裏見過這般陣勢,都以為是遇到什麽山野鬼怪了!”

    我忍不住向神山的方向多看了幾眼,落日已經下山,一輪灰白色銀盤早早的掛在了穹廬之上。

    今日就是月圓之夜!我的渾身一下子起來了無數個雞皮疙瘩。

    “但分明又不是來自陰曹地府的鬼魂,眾人已經嗅到了蒼狼身上那種特有的腥味和粗重的喘息之音。不能再坐以待斃了,這些久經江湖的龜茲商人都拔出了隨身的刀劍準備迎戰。奇怪的是在離營地一丈之地的地方,狼群盡然停了下來。這兩位裸身的野女開始用人語狼嚎的怪異之音,向商隊訴說著什麽。”

    蒼狼不可怕,這狼群中的野女才真是怪異恐怖之極,我都快聽不下去了。

    “就這樣彼此僵持了一段時間,商隊頭人試探著讓管家把幾匹中土而來的綢布扔到了營地的外邊。奇怪的是有幾隻蒼狼盡然如通曉人性一般的離開狼群,上前把布匹叼了回去,放在了野女的麵前。”

    秦衝繼續道,說話之間一同牧馬的沙米漢、鍋盔劉等人也圍上前來,衝淡了剛才的肅殺之氣。

    “龜茲頭人見此法奏效,趕緊讓夥計把布匹、肉幹、清酒等吃喝穿戴之物,一股腦的敬獻了上去。沒想到這狼女照單全收,然後帶著狼群如鬼魅一般飄進了山林之中,就如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般!”有了更多的聽眾,秦衝又重提精神娓娓的道來。

    “再後來,這狼女神山之事就通過龜茲國商人之口一傳十十傳百,所有經過涼州的過往商隊和當地的官家百姓都知道了這樣的傳說。所以每逢月圓之夜,人們都會把吃喝之物,敬獻與神山之前。”沙米漢接過了秦衝的話茬。

    “聽道上的老人們講,幾十年間,經常有人在月圓之夜,能看到兩位狼女披著五彩的長衣,領著那一班蒼狼侍衛,在神山前麵的野地上巡弋。世人都在慢慢的老去,而這兩位狼女還如當年初現時那樣,成了永遠也不會衰老的女神,狼女神山也就由此而來!”

    鍋盔劉搶話道,看來這個傳說在商隊中傳述不是一年兩年了,每一個夥計都能說上一段。

    “咱家的商隊這些年有沒有人見過這兩位狼女神仙?”我好奇的問道。

    “據說老爺、蘇叔他們年輕的時候見過幾次,我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

    “還是不見為好,真要是碰上了非給嚇出尿來!”眾人七嘴八舌道。

    “少主,今晚就是月圓之夜,我們何不帶上一些貢品,去見識一下狼女神山的真正麵目!”

    秦衝突然冒出了這樣驚悚的主意來,說話間他的兩眼放光,宛如被狼女迷住了一般。

    “對,少主!我們陪你一道前去!狼女神山上的蒼狼從來都不會傷人!”沙米漢和鍋盔劉跟著慫恿道。

    世間盡有如此的怪誕之事,路過此地不去探個究竟豈不可惜。

    於是我欣然接受了眾人的建議,趕馬回營分頭準備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