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回 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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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雲謠端著湯款款而來,我們便“識趣”地散會離開。臨行前,我無意間瞥見胖子向秦朗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秦朗會意地略略頷首,轉過身來,眼角卻閃過一絲難色。

    我心中一動:胖子給秦朗派了任務,且這任務令秦朗十分為難,卻又不得不領命。

    這一猜測,讓我是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再難安寧。

    胖子提前讓人備下的另一條船上,究竟有什麽玄機?這船是否又與秦朗的任務有關?

    在床上貼鍋餅般翻來覆去地煎熬了個把時辰之後,我最終一躍而起,決定去找秦朗問問清楚。

    若胖子真給他派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即便跟未來皇帝翻臉,也萬萬不能讓他去拿命冒險。

    我懷著一腔毅然決然來到秦朗房間,卻倍感意外。

    夜半更深的,他人去了哪裏?

    莫非已經……我心中一沉,湧起些不好的念頭。

    不會這麽快的,他也許隻是被胖子叫去了,或者……

    我轉身向胖子的房間跑去。

    許是心太急跑得太快,路過池塘邊時,竟被石子絆了一跤,幸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旁的一塊太湖石,才避免了再度五體投地的悲劇。

    我穩了穩心神,正要繼續往前跑,卻忽聞池塘對岸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冷聲音:“誰?”

    我心中驟然一鬆:原來他人在這裏,還好……

    正要出聲,卻又聽到另一個鶯啼般的聲音:“三爺,沒人啊,許是野貓吧……”

    這下,我徹底懵了。

    夜半三更、荷塘月色、秦朗雲謠……

    這幾個令人浮想聯翩的詞迅速在我腦海中合成三個字:

    狗!男!女!

    我將一塊鵝卵石緊緊握在手中,勉強控製住即將蓬勃而出的洪荒之力,索性貼著太湖石坐下來,想要聽聽這對狗男女月下究竟如何談情說愛。

    這園中的池塘本就不大,加之萬籟俱寂,雲謠那綿甜嬌軟的聲音,便和著夏風,清清楚楚地送進了我的耳朵。

    “能得三爺月下相約,雲謠真是死也無憾了。”

    竟是秦朗主動約的綠茶婊!姑娘我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

    “白某何德何能,得姑娘青睞如此。隻是我生性張狂浪蕩,家中已有妻妾若幹,實在不願負了姑娘的一片癡心美意……”

    嗬,還半推半就欲拒還迎上了……我握著石頭的指節咯咯作響。

    綠茶婊立表衷心:“雲謠心甘情願!隻要能侍奉三爺左右,有沒有名分雲謠都不在乎!”

    真……是……感……人……

    秦朗便似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既如此,白某也無話可說。隻是這兩日我要出門辦件棘手的事,還望姑娘在這裏小住,安心等我回來。”

    雲謠便已換上了一副妻子殷切囑咐夫君的腔調:“白郎一切小心……隻是,何事如此棘手?你此去可有危險?”

    白郎……我隻覺胃裏一陣泛酸,暗想你不如叫他:白眼狼。

    便聽秦朗道:“既是自己人,說與你聽也無妨。是我們兄弟的一位姨母,當年嫁入金陵一個官宦之家。可惜姨丈背後沒有靠山,仕途上多年毫無起色。是以他們夫婦苦心籌謀,終得個機會,要將自己女兒嫁與濟南寧獻王世子為側室,並傾其畢生積蓄為女兒做嫁妝,試圖借此攀上寧獻王爺的關係。

    如今,送親的花船行至揚州,姨母姨丈聽說近來高郵湖頗不太平,擔心自己女兒和一船金銀財寶的安危,故而托人找上門來,希望我們白家幫襯一二,保他家的船平安渡湖。

    這位姨母與我母親平素往來不多,與我們白家算不上親近,加之我們兄弟此行本就頗多不順,實在不願因她家之事再生枝節。但若撒手不管,又恐回去母親那裏不好交代,是以大哥二哥派我到姨母家船上幫襯幾日,見機行事,待他家船平安度過高郵湖再回來。”

    “原來如此。”雲謠語調中透著恰到好處的擔憂與不舍,“白郎,奴家聽說那高郵湖……又是鬼船又是湖怪的,實在嚇人的很,你可千萬要當心啊!”

    聽到此處,我忍不住從太湖石後探出頭去望了一眼,隻見雲謠半邊身子都要貼在了秦朗身上,以手輕扯著秦朗衣襟,堪堪的千嬌百媚春意無限,“此去幾日才能回來?奴家定日日燒香拜佛,為你求平安。”

    秦朗一襲頎長的身形崩得僵硬,“我明日動身,花船趁夜偽裝做糧船渡湖,大約二三日便得回來。”

    那邊雲謠又拉著秦朗說了許多依依惜別你儂我儂的話,終於被秦朗以“天色不早”為由打發了回去。待他二人走得遠了,姑娘我卻依舊靠在太湖石邊愣神。

    我方才聽得明白:胖子安排下的另一隻船,就是這所謂的“送親花船”了。

    隻是,如此緊要機密之事,秦朗竟隨口說給了雲謠,莫非真的被美色迷昏了頭不成?

    觀賞完這一場“月上柳梢頭,人約池塘後”的戲碼,回到房間的姑娘我,便愈發地輾轉反側了。

    如今白家的商船有了康和郡王做護身符,湖匪斷斷不敢再妄動,是以胖子便編排了這“花船送親”的戲碼,故意放出一條“承載金銀財寶無數”的“商船”為誘餌,釣湖匪上鉤。

    秦朗此去,果真是危險重重。

    但此時,姑娘我沒出息地思慮最多的,卻不是他此行之危險,而是……

    方才秦朗與雲謠月下定情的一幕,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按照胖子的計劃,翌日清晨,我們便離開揚州乘船向北,與先前安排下的送親花船匯合,先後渡過高郵湖去,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然現實總是充滿“驚喜”。

    翌日清晨,當大門一開,門外烏壓壓跪著的一片人,令我尚未睡醒的靈魂陡然一驚。

    我甚至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看錯了。

    “臣,揚州知府何奎,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聽為首的官員這聲音洪亮、底氣十足的一嗓子,姑娘我驚得眼珠都險些掉了出來……

    穿……穿幫了?!

    於是機械地回過頭去看身後的胖子,見他步伐一僵,臉上劃過一抹真真切切的驚訝,顯然,眼前的陣仗也令他始料未及。

    但太子就是太子,繼承並發揚了老朱家人一流的演技,短暫的驚訝之後,立時換上一副上級領導接見下級的親切笑容,龍行虎步地走出門去。

    “孤不過一時興起,微服到揚州一遊,怎好勞動了揚州上下眾卿?”說著對何奎虛扶一把,“何卿不必如此客氣。”

    揚州知府何奎臉上堆著諂媚得不能再諂媚的笑容,“太子殿下駕臨揚州,實乃我揚州眾吏之幸,揚州百姓之福啊!”拍完胖子的馬屁,起身向潘公子稽首道,“小王爺,下官有禮了!”

    潘公子儒雅回禮:“何大人客氣。”

    見胖子和潘公子被揚州一眾官員團團圍住,姑娘我心裏充滿了無奈和失望。

    身份都暴露了,還查什麽鬼船湖怪?!

    隻是……我十分疑惑地撓撓頭:我們此行處處小心謹慎,究竟是如何被人看出了端倪呢?

    我正在一群人身後愣著神,冷不防被人碰了碰肩膀。

    幹嘛?我嫌棄地瞥一眼不知何時來到我身旁的秦朗,腦海中驟然浮現他與雲謠月下相依蜜語的情景,立時氣不打一處來,鼓著腮幫子故意撤遠一步。

    他便神情複雜地看我一眼,卻什麽都沒說。

    卻見正被眾人簇擁著要去視察揚州府衙的胖子忽然轉過頭來,衝我和秦朗的方向頷首道:“多謝白家二位公子一路關照,既有何大人前來接駕,孤便不耽誤你們的行程了,祝二位北上一路順利。”

    “啊?”我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

    秦朗卻長稽一禮道:“多謝太子殿下。能與殿下和小王爺同船而行,是我們兄弟莫大的榮幸。”

    經他這麽一提點,我終於領悟過來:何奎認得胖子,亦見過潘公子,卻不認得秦朗和我,是以胖子在暗示我們繼續扮作白家公子,完成他未盡的行程!

    想通此關竅的我,立時調整了態度,對踱至我身邊的潘公子拱手道:“與小王爺就此別過了。”

    不料,潘公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與四公子同行幾日,一見如故,十分投緣。”潘公子拉著我的手,目光閃閃言辭切切,堪堪的親熱無比,“希望四公子回到金陵後,能常到我府中坐坐,你我多探討些書畫丹青之技藝。”說著在我掌心拍了幾拍,“四公子一定不要忘了。”

    他這番過分的親熱表現,令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怯怯地望了眼周圍的眾人,從他們頗有深意的眼神裏,領悟到寧王世子跟白家小公子這“斷袖之誼”算是坐得實實的。

    潘公子此舉,究竟為何意?

    直到我和秦朗重新回到白家客船之上,我依舊不得其解。

    客船上少了胖子和潘公子一行人,頓時顯得安靜空曠不少。我獨自立在船頭,望著盛夏的驕陽在碧波蕩漾的大運河上灑下粼粼斑駁的光影,一切都顯得安寧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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