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回 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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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不必”方要脫口而出,手臂已被鐵鉗子鉗住一般,不由分說地被拉走。
便這樣被拖著走了許久,卻愈發人跡罕至,我亦心知肚明,這不是去東宮的路。
“放開我!!”
我揉著被他捏痛的胳膊,腦海中卻滿是昨夜,他與那女子相擁相吻的萬般柔情。
唐薇薇的愛情聖經裏說,愛情是跟橡皮筋,是兩人各執一端的糾葛。我以為先放手的是我,最終卻發現,原來自己才是被彈痛的那個。
“你為何回來?”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竟瞬間將我從悲愴中驚醒:他已對我無情至此,我又何必撕心裂肺?
真是自作多情……
於是抬起眼眸冷笑道:“大人問得古怪,腿腳皆長在我身上,是去是來唯我所願,誰也阻攔不得。”
我這冷颼颼的話飆出,卻換來他垂眸一聲歎:“月兒,你不該回來。”
我是不該回來,尤其不該又去了秦淮河畔,去了簪花館,看到了戳心戳肺的那一幕,也真真切切地認識了眼前之人……
不,是狼,見異思遷、道貌岸然的狼。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將一腔酸楚強製性遣返,故作個厭惡表情:“如今我與大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小女子這閨名,實在不是你隨便能叫的,大人請自重。”
我說著,舉步想要從他身邊越過,卻又猝不及防地被拉住了手腕。
“有些事,並非你親眼見到的便是真相。”他垂眸並不看我,聲音卻低沉沙啞,“我早說過,你執意要入這迷局,焉知不會將自己變成了這局中的棋子。我費盡心力想讓你置身棋局外,你偏偏去而複來。”他轉頭望我,深潭似的鳳眸中,漾著沉沉的悲傷與無奈,“你說,我要拿你如何是好?”
我眨了眨眼,參不透他這番打啞謎似的話,究竟是何意義。
我隻知道,再與他這般糾纏下去,我的一顆心,都要痛得千瘡百孔。
“我今日是來見殿下的,大人若不願帶路,便請不要擋我的道!”
他聽聞此言不再說什麽,隻是默默轉身,“我帶你去。”
他一路沉默無言,將我帶至東宮,在一間偏殿安置下來。少時芙蕖為我捧來熱茶聊了幾句,言太子殿下正在思齊殿與大臣議事,讓我稍等片刻。
又見我一路著急,衣擺都濺了泥,又熱心取來套衣裙與我換上。
監國的胖子果然日理萬機,我這稍等片刻,便等到了月色朦朧。
直至我迷迷糊糊幾乎要睡著,才見魏公公前來通稟,說太子殿下要見我。
我便被他一路引著,來到了東宮鏡湖湖心的暖閣。
我踏進門去,見暖閣中點了幾盞精致的宮燈,柔光搖曳中將這不大的暖閣映得一片緋紅。閣中一方軟塌上置一紅漆木桌,桌上幾樣精致菜式,一隻小銅火爐上熱著一壺酒,蕩漾著滿室的酒香。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胖子正側身塌上,一臉閑適地將熱酒斟滿了兩隻瓷杯:“心月,你我許久不見,對飲幾杯可好?”
這談話的環境,倒是令我始料未及,不知今日這胖子葫蘆裏賣得什麽藥。然如今在他東宮的地盤上不好造次,也隻能在他對麵坐下,接過酒壺為他把盞。
兩三杯酒下肚,胖子閑閑地夾起一塊蟹殼黃,“我還記得,曾經你被三皇子囚禁,生死不知。那些日子,我日日坐臥不寧,夜夜不得安寢,在整個金陵城掘地三尺地尋你。最終倒虧得此物傳遞訊息,才終讓我重新見到了你。”
我不知他突然提起囚禁之事是何意,隻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是啊,說起來,還未認真謝過殿下的救命之恩。”遂舉起瓷盞,與他對飲一杯。
放下瓷盞,他筷子夾的蟹殼黃卻已遞到我嘴邊,“這是我令膳房學著做的,嚐嚐味道如何?”
他十分自然的舉動,我卻下意識地側頭一避。心中愈發奇怪:我與胖子,何時親近至此了?
看胖子舉著的筷子頓在了空中,我正想張口化解尷尬,卻聽他笑道:“我這幾日吃得素了些,倒忘了你是無辣不歡的性子。小鄧子,讓膳房做幾道酸辣開胃的菜來。”
見侍奉在門口的鄧公公應聲而去,我心念意轉,以為胖子這是刻意支開了太子妃的眼線,遂抓住機會壓低了嗓音:“殿下,我前日在倭國使節的船上……”
聽我言簡意賅地講完了事件過程,胖子臉上卻並未浮現出任何驚訝的神情,反而定定地凝望了我,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心月,你實不該回來。”
我頓時語塞:怎麽胖子也是這句沒良心的話?!
繼而窩火:這群沒良心的家夥!
恰巧見門簾一掀,鄧公公引著兩名侍女進來,將一碗麻婆豆腐、一碟夫妻肺片、一碟辣醩鵝掌和一份桂花釀圓子擺上了桌。
我冷眼看著,卻覺這些美味始終壓不過我心頭的鬱悶,忍不住氣鼓鼓起身道:“話我給殿下帶到了,不打擾殿下雅興,告辭!”
熟料胖子變臉比翻書還快,這低頭抬頭的瞬間,又換上了一副柔情似水的神情,拉了我的衣袖,一副無限寵溺的語氣哄道:“你看你,說惱便惱了。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天,我特意邀你來賞景飲酒,何必總說些煞風景的話?”
我一時語塞:這要命的大事,是煞風景的話?
胖子卻一臉淡然地給我倒了杯酒,衝我眨了眨眼:“今日麽,你我隻談風月,不說別的。”
他這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曖昧態度,令我不禁咽了口口水:風月,我與你談什麽風月?
眼前的胖子抬頭望著朦朧搖曳的宮燈,語調悠悠:“心月,你我相識,也有將近一年了罷。”
“呃……”一般這樣的開頭,不是要表白,便是要分手,我竟無言以對。
“我還記得,第一次與你相見,便被老實不客氣地拍了一板磚,險些讓我提前去見了朱家列祖列宗。”
驟然提起此事,讓我覺得有些尷尬,“殿下大人有大量。”
胖子便眯了眼笑道,“其實,我也並非如此大量之人。生於帝王之家,從小到大,遇襲沒有百次也有八十,隻是,那些膽敢對我動手之人,不是牢中無日月,便是墳上草青青了。”他似笑非笑地望我一眼,“唯獨你,如今還能與我湖心對飲,姑娘可知為何?”
我額角跳了跳,“……為何?”
胖子臉上浮起迷離的笑容,“因有句詩說得好: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
我心中驀然一顫: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小女子愚鈍,不知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我刻意咬重了“太子”二字,意在提醒今日十分不理智的胖子:你我身份雲泥之別,莫再執迷不悟。
胖子意味深長地盯了我片刻,“心月,你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何必故作糊塗。”
我被他盯得心中愈發恓惶,垂眸不敢看他,“殿下,今日糊塗得是你,怕是有幾分醉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著作勢起身,想要盡快逃離這尷尬的境地。
卻不料,被胖子伸手按住了肩膀。
“我醉了……好,就當我今日是醉了,蠻不講理地想聽姑娘幾句真心話。”胖子的聲音,透著幾分無賴,幾分堅決,“心月,你一而再地對我的心意視而不見,是否因為,你心裏已有了別人?”
我立時僵住。
胖子卻似對我發白的臉色視而不見,便徑自拈起瓷盞把玩著,“不久前,奎木狼曾求我一事,是關於你……”
我猛然抬頭,卻見他欲言又止,側目盯我的樣子,顯然是想看我對此有何反應,隻得故作鎮定地拎了酒壺斟酒,笑道:“這倒奇了,不知奎木狼大人能求殿下何事,竟與我有關?”
秦朗,究竟求了胖子什麽?
胖子意味深長地一笑,卻避實就虛,“當時,我一時心軟便應下了,如今想來,此事倒頗多蹊蹺。”他忽然湊近我,滿麵尋味地問道:“我身邊這侍衛,對你倒上心的很。”
窗外一陣寒風呼嘯而過,我手中的酒杯一歪,熱酒淋漓潑了一身,極燙。
我借著打理衣裙迅速站起身來,“殿下這是什麽意思?我與奎木狼大人萍水之交,能有什麽關係?”
“真的?”他亦緩緩起身,與我正麵相對,眼眸中淩厲畢現,“姑娘可知,欺君是個什麽罪過?身為天家侍衛,覬覦主子的意中人,又會是個什麽下場?”
我被他逼問得後背一陣發涼:這樣的胖子,著實令人有些害怕。
索性後退一步,冷冷道:“殿下可是要我發個毒誓不成?”
他前逼一步,醉眼迷離,一臉無賴:“好啊,你對天發個毒誓,說你與他並無半分逾越之情,此事我再不提起。”
窗外寒風卷過粉黛高牆,陣陣擊打著窗欞,發出嗚咽之聲,如泣如訴。
我對秦朗,早已決定放下,不再回頭,可為何,我這顆心,依舊慌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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