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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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秋屏一杯葡萄酒下肚醉的更厲害。沈一弓坐在沙發另一頭,她踢掉腳上的鞋子爬到他肩頭,把臉緊貼著男人胸口,嘴裏含糊嘟囔:“我還是不信你沒有喜歡的人。”

    沈一弓拘謹地想往旁邊躲,可已在角落,除非坐到地板上去。他低頭,正對上穆秋屏滿是困惑的眼睛。

    許是葡萄酒混著之前的蕎麥燒漸漸上頭,沈一弓長出了口氣,煩躁地揉了把自己的頭發。

    “這有什麽好不信。沒有就是沒有。”

    “你撒謊!”穆秋屏牙尖嘴利,“男人有沒有心上人其實一眼就能看穿。你若沒有,即便不喜歡我你的眼多少也會在我身上打轉。沈一弓,我看過的男人不少,我知道自己身體這份本錢值多少。可你的眼睛從來都本本分分,不多不少,隻往該看的地方看。”

    穆秋屏伸出手去捏住了他的臉,讓沈一弓有些不悅地掰開了:“別鬧。”

    “你看著我。”她又把手貼過去,一定強迫著沈一弓看著自己的眼睛,對他躲閃的目光,穆秋屏癟了嘴,“你看,我在你眼裏最多就是一個符號,‘穆秋屏’三個字,我甚至不是一個女人,不是你能列入想象名單裏的一份子。”

    “你醉得太厲害了。”

    “我很認真地和你說。隻有一種男人會有這樣的目光——對任何漂亮女人都沒半點肖想,對所有出現在他麵前的女人都視若罔聞。”穆秋屏喪氣地垮下了肩膀,“你眼裏早就已經有人了。你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因為那個女人,其他所有女人對你來說都不重要了。”

    本屬於單身男女的曖昧氛圍在這兒是並不存在的。長久而沉悶地安靜裏,沈一弓低沉沙啞的嗓音忽然響起。

    他說:“你為什麽隻想到‘女人’呢?”

    穆秋屏原本迷蒙的雙眼漸漸找回了焦距,幾秒過後,她手若觸電般從沈一弓臉上縮了回來,身子朝後一仰,狼狽跌做到沙發的旁邊。她緊張地眨著眼睛,話幾乎都說不利落,似乎被男人剛剛那句話所帶來的信息給嚇呆了:“你……你不會是說……”

    沈一弓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說的那一句話。

    穆秋屏有些反應過來了,顧不上淑女該有的儀表姿態趴在沙發上重新朝他靠過來,瞪著他問道:“你說的不會就是我想的那樣吧?”

    沈一弓捂住自己的眼睛頹廢地朝沙發上倒去:“我喝醉了,秋屏。有的話是胡亂說的。”

    穆秋屏卻打斷他:“你不是!你說這話明明認真的很。”

    她咽了口口水,試探道:“所以……你……你喜歡的是男人?”

    沈一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這太過窘迫,除了霍左與尤一曼,他還從沒有跟別的人再提過這件事。

    穆秋屏喃喃了一句“不行,我覺得我應該再來一杯”後,便離開沙發,重新給自己斟滿葡萄酒灌了下去。

    她喝的倉促,險些嗆著,滿溢出來的紅色酒水淌在嘴角。

    沈一弓捂著臉悶悶開口:“說真的,穆秋屏——我能把你當真朋友嗎?”

    “你接下來那句話是就要承認了嗎?”穆秋屏拿著玻璃杯,胡亂擦了下嘴角,“我是。好朋友,真的好朋友。”

    沈一弓略微猶豫。可他卻還是說了一句:“我是。”

    穆秋屏站在那兒,臉上表情一時難以形容。半晌她抬頭看著天花板長出了口氣,聳了聳肩膀,突然輕鬆了語氣笑起來:“那就說明不是我個人魅力有問題了。”

    沈一弓把手放下,交叉在身前朝她望去。

    穆秋屏卻比他還快地消化了這一事實,重新在他跟前輕輕用手指抬起下巴來擺起姿態:“我還是漂亮的,對吧。你不喜歡我隻是咱們性別上不合適,並不是因為我不夠好看不夠有趣,對嗎?”

    這次反而換沈一弓有些驚訝了:“你不覺得……這事情有些奇怪嗎?”

    “我是一個大學生,沈一弓。我讀過的書比你這個搞代理的小商販跑過的路都多。我雖然懷揣一顆釣金龜婿的白日夢,可腦子至少好用。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不要說對男人產生欲望,對並不存在的古人、死人、仙人,甚至不是人也可能產生欲望。也許這會被人說有病吧。”穆秋屏倒回到沙發上,這次直接在沈一弓懷中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躺下了,她嘴角笑容恣意而自在,“可誰又在乎呢?”

    她說她依然還會為失戀感到一絲難過。但現在這已經不重要了。沈一弓開始有些欣賞起這個姑娘,並告訴她:“我真的挺高興能和你這樣的人成為朋友的,穆秋屏。”

    這位漂亮姑娘給了他一個用力地擁抱。最後她在沈一弓的沙發上睡著了,打著輕輕的呼嚕,手指尖還勾著玻璃酒杯。沈一弓把她抱去床上,蓋好了被子,自己抱著床毯子在沙發上將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穆秋屏已經回去了。她在他的茶幾上留下一張字條,龍飛鳳舞寫著一句話:

    朋友,不做我男人就算了,但可別跟我搶男人了!

    底下還滑稽地畫著一個笑臉。

    沈一弓看著那張卡片笑出聲,比起霍左、吳大勇,穆秋屏是另一種有趣的人,她需要麵對需要去考慮的東西和他們完全不一樣。如此自在又風情,不入流卻又有趣的女人,即便隻是做朋友也會覺得生活會因她而豐富很多。

    沈一弓並不後悔把自己喜歡男人的事告訴她,說真的,真正把這件事告訴了某人以後,他莫名覺得自己心情也跟著輕鬆了許多。個人問題暫且告一段落,沈一弓不會忘記霍左昨天留下的話。

    工廠這邊的事差不多也算告一段落,之後有足夠時間去處理那位許先生的難題。沈一弓換了身深灰色的長袍,洗漱過以後戴上頂黑色的圓帽出門了。

    霍左留下的地址在公共租界那邊,有直通的電車,從這邊去還算方便。沈一弓熟門熟路地跨上電車,付錢買票。天時雖不早,電車上倒還有幾個空位。他坐下時,抬頭正看見對麵人端著的報紙。其中一條寫標題是《蔣介石東山再起,複任革命軍總司令》。以前沈一弓總覺得這些事離自己很遠,他不過是個平頭小老百姓,誰做司令誰當總統跟自己又有幾分關係?然而去年四月時上海所發生的一係列流血事件卻讓他也免不了感到心寒。

    今日要去找的許若農先生,去年時他就已有所耳聞,因為一直以來自己也不少參與到工人運動之中,所以對於一些指導武裝罷工的領導人多少都聽說過點。“四·一二”之後他們大多為了避難離開上海,沒想到許先生那麽快就回來了。

    可到底為什麽霍左會和許若農牽扯上呢?沈一弓還是沒能想明白。也許隻有見到許先生後這個問題才能得以解決。

    想到許若農,總不可避免就想到霍左身上。他嚐試著打消腦子裏現在正縈繞的念頭,可越想壓抑,這些想法就愈發有形地出現在他腦海之中。分開這三年之中,沈一弓嚐試過別的親密關係,與女人、與男人,可不論怎麽嚐試,當初與霍左之間微妙的關係總難再現。他有時候也有些懊惱自己的軟弱,隻是一個人的理智能夠管好他的行為,卻並不能管好他的心。

    心太軟弱了。沈一弓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想。

    電車開到四馬路時,沈一弓跳下來。照著地址往弄堂裏走,上頭寫的是望德裏1067號。弄堂兩側都是居民小樓,鱗次櫛比靠的十分緊密。來往住戶互相熟諗,見麵多少也要點頭示意。是個非常典型的上海弄堂裏。

    一通找尋,終於到了1067號前,沈一弓站在門外敲了敲門,有位老婆婆過來開了條縫,上海話問:“找哪位?”

    他說:“許先生在不在這裏。”

    “哪個許先生?不認識。”說著要關門,沈一弓忙伸入一隻腳抵上,急忙解釋道:“有位姓霍的先生讓我到這裏來。您跟主人講講,他應該是知道的。”

    老婆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濃眉大眼也不像壞人,取下了門栓請他進來。沈一弓和她點頭致謝,婆婆指了指樓上:“先生在二樓書房。”

    “謝謝您。”

    二樓書房好找,上了樓梯第一間就是。沈一弓站在門外整了整衣領,取下帽子伸手扣門。裏頭傳來聲音:“進來吧。”

    他便推門而入。就看並不算寬敞的書房內叫一摞摞的書占光了地方,深棕色的小沙發上也堆滿了文獻,臨窗邊有一張書桌,那位叫沈一弓敬佩非常的許先生正俯身坐在桌前。

    沈一弓小心翼翼避開那些書堆走進來,跟書桌後的人鞠了一躬:“許先生,我是霍先生派來保護您的沈一弓。”

    許若農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有人進來,他握著鋼筆著急在稿紙上寫完了一段句子,便抬起頭,把眼鏡摘下放在桌上,站起身要跟他握手:“我是許若農,告訴霍左,我非常感謝這次回是上海之後他為我提供的幫助。”

    他站起來了,沈一弓才發現這位工人運動領導人的個頭並不算高。他略微興奮地握住了許若農的手,能感覺到對方食指指腹處留著寫字養出的厚厚得老繭。

    “您有什麽要求盡管告訴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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