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會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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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清河回到房中,渾身僵硬好似石像坐在梆硬的床板上,動也不動一下。

    即使離開了薛素那女人,他鼻前仍有一股清甜桃木香氣在肆意湧動,好像靈活的小蛇般,往他身體裏鑽,融進血肉中,根本拔不出來。

    說起來也奇怪的很,自打墜馬瞎眼後,楚清河對女人根本提不起半點興趣。

    一個瞎子自然無從分辨高矮胖瘦是美是醜,再加上安寧村的日子實在貧苦,靠打獵養活自己跟蓮生都不算什麽易事,自然也就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想法。

    但最近一段時間則不同,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麽魔,腦袋裏總會浮現出薛素的身影。

    婦人的臉蛋模糊看不清楚,不過纖細的身段以及身上獨有的桃木芳香卻勾勒的一日比一日清晰。

    不盈一握的細細小腰兒,豔紅柔嫩帶著絲絲香氣的唇瓣,以及光潔順滑的豐厚黑發……

    越想那副場景就變得越發明晰起來。

    正當楚清河呼吸急促渾身燥熱的檔口,他又想起王佑卿那男人。

    一個大活人能偷偷摸進婦人閨房中,要說薛素半點也不知情,定是不可能的。

    那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否則先前也不會跟王佑卿勾勾搭搭。

    灰暗雙眸色澤幽深,如同濃到化不開的墨汁,楚清河死死握拳,因為力氣用的過大,骨節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俊朗麵龐也顯得有些猙獰。

    虧得薛素不在大屋,否則看到男人這副模樣,說不準都會被嚇破了膽,兩腿軟的好似麵條,跌坐在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來。

    第二日晌午,薛素照例將枇杷葉膏用溫水衝開,端著往楚清河麵前走。

    楚家鋪不起青石板,廚房中全都是泥地,坑坑窪窪不算平整。

    也不知怎麽回事,女人的腳突然崴了下,直直往前栽倒。

    眼見著額頭就要磕到尖銳鋒利的桌角,薛素怕疼的閉上眼,怎料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出現。

    睜眼怯怯一掃,發現桌角早已被一隻粗糙滿是傷口的大掌用手包住,她正好磕在了楚清河滿是糙繭倒刺的指節上,雖仍有些磨的慌,額角蹭紅了一片,卻沒受半點傷。

    站直身子用手揉揉腦門,薛素低頭看著灑了大半的湯水,道:“枇杷葉膏也快吃完了,過幾日進城買些蜂蜜回來,再做一壇子……”

    楚清河根本沒有聽進去她所說的話,他心中十分奇怪。

    明明他應該對薛素萬般厭惡,方才卻在聽到女人快要摔倒的驚呼時,提前用手阻了下,免得她傷著了。

    薛素沒注意楚清河越發陰沉的麵色,楚家的活計不算少,就算有蓮生幫忙,到底也是個還未長成的小姑娘,也做不了什麽。

    將山上摘來的野菜剁碎,跟豆渣攪合均勻倒在食槽裏喂雞。

    餘光瞥見籬笆院外多了一道人影,她定睛一看,發現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薛父。

    薛父穿著一身深褐色的粗布衣裳,因為常年下地幹農活的緣故,麵頰曬的又糙又黑,眼角眉心還帶著深深紋路,就像用刀片割出來的。

    人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薛素一開始不信這話,但當薛父娶了趙湘蘭還生下了個白胖小子後,她這個前妻留下的女兒就成了拖油瓶,不止沒有半點用處,還白白浪費糧食。

    好歹也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薛素也知道薛父究竟為何而來。

    她那好弟弟薛程今年剛滿八歲,年前剛上了學堂,薛父是個土裏刨食兒的莊稼漢,從牙縫兒裏省出銀錢給薛程交了束脩,就再也沒有餘錢買別的東西。

    村學中不乏有家境好的孩童,筆墨紙硯這些貴重物事也都用的上,薛程雖不是個上進的,卻看著眼饞,吵鬧著非要買上好的紙張。

    薛程是趙湘蘭唯一的兒子,自然是當成眼珠子心肝肉疼愛著,簡直要把天上星星摘下來給他。

    前世裏就因為這個原因,趙湘蘭將主意打在了薛素身上。

    一開始是管她討要銀子,後來發現王佑卿與她的關係,胃口漸漸大了,竟然三番四次去王家討要銀錢,簡直要將薛素生生逼死。

    如此冷心冷血的親人,還不如沒有好。

    幹枯手掌在衣料上蹭了把,薛父盯著許久未見的長女,明明同住在安寧村中,但見麵的次數卻委實不多,他幹巴巴道:

    “素娘,程哥兒是你親弟弟,最近讀書刻苦的很,楚瞎子前幾日不是獵了匹野狼回來嗎?我聽說能賣十幾兩銀子,借我些,將來等程哥兒發達之後再還給你……”

    世間無恥之人千千萬,但薛素卻最恨自己娘家人。

    明明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親,薛父卻能眼睜睜的看著趙湘蘭將她關在楚家小院中,任憑自己毀了名聲,被逼成親。

    薛素心知要是真把錢借出去,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肯定沒有回頭之日。

    隻聽她皮笑肉不笑道:

    “爹,就算楚清河有錢,他的銀子也不是女兒的,您不知道他多摳門,我嫁進來足足半年,連半個銅板都沒看見,即使想幫程哥兒也是有心無力……”

    薛父用懷疑的眼神打量薛素,這才一兩個月沒見,她比先前圓潤不少,肯定沒少吃有油水的葷食,實在不像吃苦受罪的模樣。

    偷摸擰了下胳膊內側的軟肉,薛素眼圈紅紅,眼珠水蒙蒙,馬上就要掉淚。

    “女兒嫁到楚家,一文錢嫁妝都沒有,昨夜楚清河嫌棄女兒是個賠錢貨,還說要把我賣了……嗚嗚,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薛父有些急了:“不可能吧,楚瞎子就是個廢人,要是沒了你,他根本娶不上媳婦、”

    話還沒說完,就讓薛素給打斷了:

    “獵戶都是心狠的,誰知道姓楚的到底是怎樣的想法?後娘讓您過來找我要錢,先前下聘那十兩銀子呢?這才不到半年功夫就全都被她敗禍光了,比起在我這討要,還不如去炕洞下的瓦罐裏翻一翻,我記得裏麵有不少散碎銀子……”

    農人家裏能藏錢的地方不多,炕洞就是個好地方,薛素自己就將寫滿秘方的小冊子藏在裏頭。

    聽到這話,薛父咬了咬牙,到底沒說什麽,扭頭直接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女人冷笑一聲,拍了拍手心沾著的菜葉,一扭腰便進了小屋裏。

    夏日裏天氣變幻無常,方才還是晴空萬裏,這才過了多久,層層疊疊的鉛色雲層積聚,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往下落,打在青黑瓦片上,發出嘩嘩的響聲。

    薛素坐在炕邊,顛了顛頗有分量的枕頭,她這段時日賣楊柳露與緊膚膏給劉小姐,攏共攢下了二十幾兩銀子,大多放在了軟枕中,留下一小部分花用。

    先前楚家缺少些米麵調料,她來回進城幾次,也全都給補齊了,甚至還給家裏人做了幾套新衣。

    懷裏抱著靛藍色的衣裳,女人手裏撐著傘,邁步直直往大屋的方向走。

    雨勢太大,為了不將衣裳弄濕,薛素將布料緊緊按在懷中,肩膀都被冰涼雨水浸透。

    今早楚清河幫了她一回,沒讓她在桌角處磕的頭破血流。

    說起來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薛素卻十分感動,好像在冰寒刺骨的嚴冬將香甜馥鬱的溫熱蜜水灌進肚,那股暖融融的滋味讓她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大屋木門沒關嚴,露出了一條細縫兒,蓮生跟楚清河叔侄倆都在屋裏,隱約能聽到說話的聲音。

    “你記得離薛氏遠點便好,那種紅杏出牆的女人最會作戲,別看最近表現的不錯,實際上內裏指不定有多少醃臢心思,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剛才因為回想早上事情心情變好的薛素,在聽到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後,心中別提有多委屈了。

    低頭掃見懷裏抱著的新衣,女人水眸中霧氣彌散,死死咬唇不讓淚珠落下。

    突然,薛素手裏的傘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響聲與來時輕微腳步不同,壓過了細密連連雨水敲打的動靜,驚動了大屋的二人。

    瞥見門縫外一閃而過淺紫色的衣角,蓮生瞪圓了眼,呐呐道:

    “嬸娘好像在外麵……”

    楚清河沒想到薛素竟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自己剛才說的話也不知她聽到多少。

    不過他也沒說錯,那婦人本就不是什麽本分性子,否則也不會用左手腕上的粉痣糊弄他,要不是陳山提過一嘴,自己怕是真就被薛素的謊言給蒙騙了。

    心中這般想著,男人薄唇卻緊抿成一條線,端著茶盞的大掌也迸起青筋。

    瞧見叔叔罕見的猙獰神情,蓮生怕的厲害,也不敢提醒,隻能縮著肩膀坐在木凳上。

    飛快地跑回小屋,先前那把傘扔在楚清河屋外,薛素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澆過一遍,濕潮潮挑不出一處幹爽。

    胡亂抹了把臉,薛素將房門關嚴,踉蹌幾步坐在木凳上,雙手捂著臉,消瘦肩膀不停地輕輕打顫。

    從來沒想過自己在楚清河心中竟然是這種人,紅杏出牆,最會作戲。

    她前世裏做錯了,現在也知錯了,為什麽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