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欣走出去，李彩霞也還認識她，知道是跟在羅琰文身邊的實習醫生，“請問羅醫生是在這個科室吧？”

    顧欣點頭，“對，你找羅醫生有什麽事嗎？他現在在上手術。”科室另一個醫生的手術臨時出了點問題，把主任和羅琰文都請上去了，現在估摸著下不來。

    李彩霞急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快出來了，語帶哽咽，“我老公查出了直腸癌，可是外科沒有床了，至少要等一周，我想求羅醫生幫幫忙，能不能收到你們科室來，請羅醫生做手術？”

    顧欣既同情又無奈，“我們這裏是骨科，羅老師是專業的骨科醫生，不能做直腸癌根治術的。”醫院分科很細，什麽疾病應該住哪個科都是有規定的，而且醫生的執業範圍是有限的，這也是醫院為什麽要設分診台的原因。不過很多病人都以為醫生們是什麽病都能看的。

    李彩霞眼淚流了下來，她陪羅通在急診看了病，便十分相信羅琰文，沒想到羅琰文不能替他老公做手術，那該怎麽辦呢？

    見她哭了，顧欣慌裏慌張的安慰道：“你別哭啊，羅老師不是說了會幫你找個床嘛，你放心，待會兒等羅老師下手術我就幫你問一下。”

    在醫院裏安慰病人和家屬，其實語言特別蒼白無力。尤其是腫瘤疾病。

    像本省的省三甲，省腫瘤醫院，但凡確診了腫瘤病人，醫生都會告訴家屬：首先明確一點，腫瘤是治不好的。

    外科醫生會在進行了根治術後判定患者臨床治愈，然後根據病種讓患者轉內科進行化療或者放療。但是腫瘤之所以為惡性腫瘤，就是因為腫瘤細胞會擴散，會轉移。也許可以康複幾個月、幾年、十幾年，但是這終究是一個定時炸彈。

    顧欣當然無法將這些事細細跟李彩霞說，隻能謹慎安慰道：“直腸癌手術後進行化療，生存率還是挺高的。你別哭了，待會兒羅老師下手術我就馬上跟他說。”

    最後顧欣將李彩霞安置在示教室，回辦公室後用羅琰文的賬號登陸了急診科的係統，找出那天羅通的就診記錄一看，腸鏡結果已經回報了，腫塊活檢結果確診了是直腸癌。

    蘇卡正閑著，見顧欣查病曆，也探頭看了一眼，“這誰呀？你認識？”

    “就是和羅老師上急診科時碰到的病人，腹痛來的，大便前期便秘，後期變細帶血，腹部還能摸到腫塊，當時羅老師考慮是直腸癌，現在確診了，真的是直腸癌。”顧欣語氣低落，確診了這種疾病，多少有些糾結。而且病人腹部可以摸到腫塊，應該不僅僅是直腸癌，還有腹膜後轉移。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羅琰文下來了，顧欣連忙將事情說了，羅琰文看了一眼腸鏡結果，便往示教室走。

    李彩霞一直在抹眼淚，眼睛通紅的，一看到羅琰文進來，便連忙站了起來，“羅醫生。”

    羅琰文衝她點頭，“腸鏡結果我已經看了，這個情況你打算告訴病人嗎？”

    聞言李彩霞臉上閃過一絲憤怒，“我本來不想告訴他的，但是他那幾個兒子媳婦一知道就馬上告訴他了，還說這種病治不好，醫院都是騙錢的，讓他別治了。那幾個混蛋，還不是為了他手裏的幾個錢。”

    病人的家事，醫生不好插手，羅琰文避開這個話題，直截了當道：“既然病人已經知道了，那他現在心情怎麽樣，你們兩個是什麽打算？”

    李彩霞臉色很不好看，“他開始很崩潰，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我勸了他，隻要有希望就不能放棄。所以我們肯定是要治的，不然也不會來醫院了。”

    “這種疾病呢，病人的心態很重要，所以家屬還是要讓他保持好的心情。既然你們決定治療，我待會兒問問外科那邊有沒有床，盡快將你們收進去。”羅琰文解釋道，“如果近兩天無法協調床位，就先掛床做檢查，完善ct。”羅琰文當初摸到過腫塊，估摸著腹膜後有轉移，做個腹部ct是少不了的，按照羅琰文的想法，其實應該做一個全身的petct，但這到底是外科應該和病人談的，他不好喧賓奪主。

    羅琰文隨後給外科的熟人打了電話，那邊倒也爽快，聽說是直腸癌，又是羅琰文特地來關照的，馬上就給協調了一個床位出來。

    李彩霞千恩萬謝的走了。

    顧欣看著她的背影，感歎，“看這兩個人年紀相差那麽大，沒想到感情這麽好。”

    羅通六十多歲了，但是李彩霞看著才四十多，頗有風韻的樣子。羅通得了癌症，李彩霞可謂盡心盡力。顧欣以前就聽腫瘤科的醫生說過，科室裏有女病人得了乳腺癌，然後丈夫和她離婚並將她趕出家門什麽的。

    這話也不知道是搔到了羅琰文哪根神經，羅琰文別有意味的橫了她一眼，“年紀相差大就應該感情不好？”

    顧欣：“……”她是這個意思嗎？

    第二天，李彩霞又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羅琰文奇怪道：“不是安排了床嗎？怎麽，還沒住進去？”

    李彩霞眼淚都掉下來了，她沒有化妝，照顧病人也比較累，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疲憊，搖頭道：“已經住進去了，可是醫生說做手術需要家屬簽字，他兒子媳婦都不願意他做手術，怕花錢，不願意給他簽字。我想問問這種情況還有別的辦法嗎？”

    羅琰文和顧欣對視一眼，都有些沒聽明白，“不一定要他兒子簽字啊，你簽也可以啊，你是他的妻子，第一位的簽字人是你才對。”

    李彩霞嘴唇顫抖了兩下，低下頭去，囁嚅道：“我們沒有扯證的，我不算他法律上的妻子，所以外科的醫生說我沒有資格簽字。”

    羅琰文和顧欣都愣住了，看李彩霞小羅通那麽多，但是照顧羅通盡心盡力，還倒是夫妻情深，搞半天這兩個根本就沒有扯結婚證的？

    “如果沒有結婚證，在法律層麵，你的確沒有資格簽字。”羅琰文皺眉道，“但是病人自己也是清醒的，他自己可以簽字啊。”

    李彩霞抽噎了一下，“是的，醫生說他可以簽字，但是這種手術不同別的手術，最好是家屬也簽字表示同意。”李彩霞頓了一下，“可能是他兒子昨天來醫院鬧了一通，醫生怕到時候他兒子來鬧事。”

    顧欣垂下眼瞼，這的確是醫生需要考慮的問題，羅通的兒子媳婦明擺著巴不得他死，壓根就不同意做手術，如果後續有個什麽問題，羅通的兒子肯定會來醫院找麻煩的。

    如果兒子也簽字表示同意那就不同了，簽了手術同意書，是有法律效應的。

    醫生也要保護自己，提出這個要求在顧欣看來也很合理。

    羅琰文沉吟了一下，建議道：“如果你是他的合法妻子，那你就有資格簽字。你們可以去領個證。”

    “他兒子不同意我們結婚，我是從農村來的，他喪偶以後沒人照顧，就找了個保姆照顧生活。我就是那個保姆。”李彩霞有些難堪，“他人很好又大方，我照顧了他五年，也處出感情了，我們就在一起過日子了，但是他兒子一直都不答應我倆領證。我原本想著在一起就行了，也就答應了。”

    二人都沒有想到這羅通和李彩霞之間還有這種前緣，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彩霞歎了口氣，也知道拿這些私事來和醫生說是為難他們了，便道：“算了，也是沒辦法，我再去求求他那兩個兒子好了。”

    見李彩霞離開，原本婀娜的背影都帶上了一絲風霜，顧欣想起那日敢對羅通的兒子媳婦摔凳子罵他們沒良心的彪悍女人，一時不忍去想她去求羅通的兒子來簽字要怎麽被為難。

    說不定，被為難了之後，他們也不會來為羅通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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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彩霞擦幹眼淚便回了病房，想著等羅通睡醒了便帶他去做醫生開的ct檢查，然後便去找他兒子說一下手術的事，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讓他們來簽手術同意書。

    托羅琰文的福，外科給羅通安排的是雙人床，同房間的病友白天還會回家一趟，所以病房很安靜，正適合讓羅通睡覺。

    沒想到一進病房，羅通已經醒了。

    “你不是說醫院太吵睡不好嗎？怎麽就醒了？”李彩霞走過去，聲音盡量放得自然。

    羅通一眼就看出她哭過，但是也沒有刻意去提，“沒事，反正也不覺得困。”

    李彩霞哦了一聲，從病床旁邊拿出一張單子，“那正好，你換衣服吧，我帶你去做檢查。”

    羅通起床，從善如流去洗手間換衣服。

    其實在醫院住院很多病人都是穿病號服，羅通退休前是教師，最講究體麵，在醫院也不穿病號服，而是穿自己的衣服。

    門打開，羅通穿著襯衣西裝走出來，還打了一條寶藍色的領帶。問道：“我那件呢子大衣帶了嗎？我要穿那件。”

    李彩霞懵了，“你去做ct檢查，穿這身衣服做什麽？到時候反而不好檢查啊。”

    羅通搖頭，“我們先去民政局，等回來再去做檢查。”

    “我們……去民政局做什麽？”李彩霞傻不愣登的看著羅通，一時反應不過來。

    羅通已經自己在行李中找到了那件呢子大衣，隨口道：“去領證啊，咱們都這麽多年了，早就應該把那張證補給你了，對了，領了證咱們就去給你買個戒指，要是喜歡別的首飾，也一起買了。”回頭見李彩霞眼淚奪眶而出，不由笑道：“你好歹也化個妝，然後換身衣服，咱們還要照相的。”

    說著就去拉李彩霞的手。

    李彩霞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行，如果我們領證了，你兒子就更不會給你簽字了，他們原本就怕我分你的財產。”

    羅通早就對那兩個兒子絕望了，聞言也沒有覺得怎麽樣，“你管他們做什麽，領了證，你就可以給我簽字了，隨他們簽不簽。”

    李彩霞依然在搖頭，“我沒想分你財產，我當初照顧你，就是喜歡你這種大學教授的氣質，我在老家爸媽沒讓我讀過什麽書，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來大城市也隻能做個保姆，我喜歡你有文化講道理，又斯文，才想和你在一起的，但是我不是衝你的錢。”

    她這些年被人指著脊梁骨說過太多了，小地方出來的小保姆，攀上自己主家，不顧年齡差也要和人在一起，所有人都覺得她肯定是為了錢。

    她自己顛三倒四的講著，急切想向羅通表達自己不是貪錢，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反駁著什麽，或者說，是在堅持著什麽。

    羅通頭發都發白了，但是醫院給他做了初步止痛治療，現在精神頭還行，穿西裝打領帶看上去頗有年輕時幾分風采，上前笑著攬住李彩霞，“我知道你不是衝我的錢，你是衝我的人。我原本也懶得和那幾個畜生去爭，免得連累你被他們罵，現在我想通了，在醫院裏做手術都是要家屬簽字的，你現在年紀也大了，日後有個三病兩痛的，需要家屬簽字可怎麽辦？你家裏人都不在身邊，我到時候沒資格給你簽，耽誤了病情可怎麽好？”

    “所以咱們去領證，以後你堂堂正正給我簽字，我也能堂堂正正給你簽字。”

    羅通接著道：“我這個病也不知道會怎麽樣，反正我活著一天，我就照顧你一天。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也能名正言順的繼承我的遺產，錢不多，但是也足夠你好好過日子，日後碰到一個體貼的人，你也不會矮人一截。”

    羅通想得周全，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他都是要照顧這個跟了自己好幾年的女人的。原本因為兒子們反對，他也沒特別想再婚，但是經過了醫院這次，才發現這張結婚證太重要了，得有這張證，他才能有資格為對方簽字，也讓對方有資格名正言順繼承自己的財產。

    李彩霞聞言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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