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北行西行皆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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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北滄最大的碟子頭目,也是北滄唯一揣測出這支瘋狂直入三千裏的隊伍真實目的的耶律識很難理解秦人的想法,同樣也很難理解大秦高層對李雲道前後反覆的無厘頭思路,但是麵對明暗兩線的失敗,顯然這並不是讓他繼續思考的最好時機,如何麵對耶律休哥和整個北滄廟堂的震怒才是他現在要麵對的現實問題,他寧肯背上無能的罵名,也並不準備將自己的推斷上奏,因為這聽起來很荒謬,除了造成更大的混亂和無休無止的爭吵之外,沒有一絲好處,這與他敢不敢承擔責任無關,與北滄如今的形勢有關。
在長達幾百年的對中原劫掠和與大秦百年對峙中,先是五國遺族的無奈北投,然後是大秦強硬的態度和以步戰騎的決死勇氣,以及在局部戰爭中依托城池展開的切割與反切割的戰術中,北滄不知不覺中被中原的文化所影響,近些年來大貴族們開始在大草原上陸續築城,朝堂之上不再是幹淨利落的接受前進或者是後退指令,而是為了自己族群的利益推諉扯皮,就拿最近來說,雖然南北院之爭背後有李雲道的運作,但何嚐不是說明在豪門大閥的眼裏,本族的利益已經遠遠高於國家的利益,人心不古,耶律識不想當這個替罪羊,他是一個草原孤兒,從小就奔跑在這塊牧草豐茂的大地上,他是一個出自最底層的純粹的草原人,所以他比某些人更愛這片草原,為了這片草原,他可以犧牲自己,但作為草原上最優秀的獵手之一,他不會讓自己無謂的死去,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比如找到並殺死那隻胖虎,比如迫在眉睫的秦滄之戰前的諜報梳理。以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這才是他耶律識的道理。
對這記突如其來的無理手的疑惑,顯然不是僅僅讓北滄陷入一頭霧水,整個大秦天下都是一樣,不過比起被砸了個頭破血流的北滄,作為覺得占了大便宜的大秦百姓興高采烈的反複傳頌著這段蕩氣回腸的局部戰爭。
朝堂之上,雖然孟飛鴻用前次的北滄進犯雲州,馬邑為借口,竭力去圓這個場,但隻能算小股騷擾部隊的八百騎和足足一萬五千騎的整個北境四分之一的騎兵戰力怎麽相比?這麽巨大的差距,和這麽大規模的突襲計劃,隻靠一個兵部尚書顯然背不起這個鍋,之所以彈劾孟飛鴻妄起邊釁的奏章依舊雪片一樣飛向皇帝的案頭,何嚐不是逼著幕後的這位站出來,除了太子一係,幾乎一邊倒的問責和馬騫,高嵐不附和也不阻止的態度,讓大秦廟堂顯得別樣的詭譎。
爛陀山下,秋草豐茂,孤身入秦,舌戰群道贏了最近一次佛道之辯風頭一時無兩的“挑水和尚”敞開半個衣襟,袍袖半挽,一條腿半屈貼地,另一條腿半屈豎起,整個人慵懶的赤足半躺在山下的一條小河邊,他的對麵,姿勢幾乎相同,隻是由於碩大的腹部影響了美感的胖子,赫然是剛從虎口逃脫的胖子李雲道。
“大和尚,你真的決定了?”
“嗬嗬,前有真道人後有你李胖子,天下風流不能讓大秦獨占啊!”挑水和尚愜意的用右手指端摩挲著左腳白皙的大腳趾,盡管成就三教聖人之後,金剛不敗寒暑不侵的挑水和尚習慣了赤足行天下,但他的足底仍舊溫潤如玉。
“北滄好不容易出了個聖人,能放你走?”李雲道一手覆在柔軟而鼓脹的腹部嗤笑道。
“人為天下佛,佛為天下人,何處不是行善處,何處不是棲身處,何來南北之分?”
“嘖嘖,難怪說佛祖一張嘴,便舌綻金蓮,大和尚,感情道理都在你這邊?不就是南下傳法麽,至於說得這麽大氣磅礴?”李雲道另一隻小臂從腦後探過,支起碩大的頭顱。
“李施主難道要阻我?”
“嗤,我閑的蛋疼管你們山上山下死活啊!自己的一腦門官司還打不完呢!”
“李施主,你可知道因何團團轉,隻緣繩未斷這段公案?”
“打住,老李聽不得這個,你參你的禪,我走我的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李施主,果然慧覺,說得好,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何嚐不是禪!”挑水和尚笑容滿麵。
“行啦,行啦,你一三教聖人拍我這個喪家之犬的馬屁,有意思?”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李施主何必自謙呢?”
“喲,這馬屁還讓你拍出節奏,拍出花樣來了?大和尚,有啥話你直說唄!老李做買賣向來是誠信交易,分毫必爭,戴高帽子,打馬虎眼兒沒啥用。”李雲道隨手拽了一根茅草叼在嘴間,仰頭望著蒼天白雲。
“此去大秦,卻隻是小住,這趟短暫的千裏南行之後,貧僧還有一趟萬裏西行,以壯大秦氣運,這是一樁買賣,大秦穩賺不賠,可在這之前,天道不可測,貧僧將散盡一身修為,為北滄百萬生靈留一份福運。之後種種,貧僧算不得,也不能算,所以與施主的那樁買賣就做不得數了,不過貧僧這裏有一樁物事卻關係令郎,且作為賠償。以換取李施主在不可測的將來,能對草原留有一份善念。”挑水和尚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在麵前,也不管李雲道是否願意接受,站起身來,口占一偈:布履芒鞋過山河,赤足西行參如來。抬頭彎腰皆菩提,走下蓮台入自在。
白衣僧人赤足上山,腳下背後山花爛漫。
元鼎九年八月中,爛陀山突然金光大盛,爛陀山,金頂寺,焚王寺鍾鼓齊鳴,三座北滄佛門聖地萬餘僧眾齊齊跌坐,腦海中浮現一座金身佛陀,與眾僧分說一部金剛經文,口中有金色妙寶蓮花生出,浮與空中,大放光明,其光如萬日俱照,深山處有數十年苦行無果一朝悟禪,禪寺內有收拾包裹欲還俗者,放下行囊,重啟禪心,兩個時辰之後,梵香彌漫整個草原大地,有病者頓起沉屙,有旱處天降甘霖處,有不舍老人死於安詳,有難產嬰孩安然呱呱墜地,有絕崖輕生者反身抽泣與親人抱頭痛哭,有執械凶神惡煞之徒放下屠刀,草原之上,數百萬佛教信徒雙掌合十往爛陀山方向跪拜。
這一日,白衣僧人上山又下山,一身佛門大金剛消逝殆盡,發下大願,以凡人之軀千裏南行,以傳佛法,赤足行於草原之上,途中豺狼虎豹皆不能近身,白衣僧人隻身往西,一路之上猛獸俯首,凶悍馬匪列隊護送,挑水和尚皆以微笑一一作答,合掌為禮,並無任何分別心。
九月十一,白衣僧人孤身入長安,大秦皇帝迎至城門外十裏,請白衣僧人同坐禦輦,入城,白衣僧人請皇帝陛下同行長安大街,所過之處萬人空巷,皇帝親賜白馬寺一座,與挑水和尚講經三日,長安百姓無論貴賤貧富,共聽妙音。九月十五日,挑水和尚隻挑錦斕袈裟一件,辭去白馬寺住持及厚賞無數之後,起身西行萬裏,以為大秦祈福求運,去西方拜取大乘真經,以渡萬民。
長安西城門之外,裴小環比小和尚一凡還顯得悲傷,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哭的通紅,白衣僧人笑著叫一聲:“癡兒!”將手中一掛白玉菩提替她掛在頸間。扭頭看了看自己那個唉聲歎氣小和尚。
“一凡,長安煉心可不容易,就一點都沒有陪師傅西行的想法?”
“師父,一路西行花花世界,切莫走岔了路!找不到佛祖還是其次,千萬別把自己丟了。”
“喲,長進不少,都會打機鋒了。”
“都是和小環吵架吵出來的,哪有什麽機鋒。”小和尚低頭小聲說道。
“吵架亦是禪,師傅不就是吵出來名聲!”
“吵架亦是禪,打架也是禪?那我要不要學學打架?聽說師傅當年一身金剛無敵,爛陀山之所以躋身三聖地,就是師傅打出來的!”
“你呀,你呀,能吵贏的,為什麽還要打呢?在長安這麽些日子,難道不知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師父,諸法無常,贏是輸,輸是贏,哪有這麽教徒弟的!”
“阿彌陀佛,諸法無常,諸法無相,無分別心,無勝負心,一凡,你果然比師傅強。這樣師傅就放心了。走了,替師父照看好白馬寺,長點心,天下的道士可不都是張寶熙。還有,以後每場架就隻有你去吵過了,可別墜了師父的名頭。”說完,挑水和尚邁步西去。
白衣僧人離開草原之時,耐性消耗殆盡的耶律休哥終於正視起攘外必先安內,下定決心不再和慕容鐸扯皮,調集軍馬在顧離城與慕容鐸結結實實的幹了一仗,近二十萬狼騎在顧離城下互相絞殺,血流成河,在耶律休哥不斷增兵,晝夜不休的攻擊下,大戰進行到第四天時,慕容鐸不得不退城而守九萬萬驍騎,隻剩下四萬出頭。但比起慕容鐸的守城差勁,攻城的十萬狼騎同樣也並不擅長攻城,雙方展開了拉鋸戰,戰局打到這裏,誰都不肯鬆勁。
曠日持久的滄國內亂,在顧離城被圍的第十一天被打破,北滄新銳將領蕭冕率五千騎兵一萬五千步卒來援,蕭冕年方二十六歲,祖上是前齊遺老,自幼喜讀兵書戰策,弄文習武,十六歲參軍,在第二次秦滄大戰之時,展露出名將潛質,以鳳凰單展翅,鳳凰雙展翅的輕騎戰法一舉成名,年方二十便牢牢地將一個萬夫長的位置攥在手中,六年之中,蕭冕不曾懈怠,以大秦步卒為假想敵,反複推演攻城略地的最佳路線和最佳方法。
從族中古籍,到親赴秦滄邊境繪製地勢圖,金帳之上,獻《平南書》灑灑洋洋四萬九千言,耶律休哥大為驚歎,但無奈當時滄騎正盛,並不太重視書中攻城,圍點打援,避重就輕等秦人擅長的打法,對這種學習秦人放棄自己風格的戰法,嗤之以鼻。
而這次打顧離城,蕭冕就給整個北滄上了一課,一萬五千步卒帶來的不僅僅是生力軍,還有雲梯,樓車,破城錘,石炮等大型攻城器械。
第一日小試牛刀,便成倍的消耗了守城兵力,第二日,蕭冕親自督軍,兩個萬人隊,換兵不換將,二十八具石炮長臂就折了九具,從卯時一直打到未時,慕容鐸見勢不好帥軍突出北門,欲流亡北原以求一線生機,被提前埋伏好的耶律休哥截住去路,四麵合圍,悍勇無匹的慕容鐸在包圍圈裏左衝右突,斬將無數,但麵對四倍兵力的滄國共主,隻能獲得一個死無全屍。至此綿延一年多的滄國內亂平息,雖然在這場平亂中,北滄狼騎戰損達到驚人的九萬,但耶律休哥終於在草原上隻留下一個聲音,更何況,蕭冕還給了他格外的驚喜,二十六歲的年輕將領僅僅用兩天的時間,就征服了金帳內的數十名悍將,也給他們指出了一條新路,兵力配置和新的器械受到重視之後,各軍各個大帳,都開始配合生產和學習使用,這在不久後的第三次秦滄大戰中,讓猝不及防的大秦邊卒吃盡了苦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