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秋47章 上林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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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璧一來,元儀微一揚手,十幾個侍女立刻魚貫而入,端茶遞水、侍立左右。

    見元儀正伸手入淨手盆中清洗,華璧上前接過一個侍女手上捧著的錦帕,站在一側。

    元儀看了華璧一眼,笑道:“哪裏要勞累你做這樣的事。”兒子孝順,她心裏自然高興,到底隻是麵上一嗔,元儀就把手放在華璧手中帕子一擦。

    “這哪有什麽勞累的。能侍奉母親,孩兒心裏歡喜的緊。”華璧嘻嘻一笑,說著又不由問道:“母親向來不好此道,今日這佛經可是為了太後大壽?”

    “先祖佛性,太後素來喜歡在襄州弘文寺供過的佛經。”元儀點頭應道。

    襄武王華容半生戎馬,不想封狼居胥以後竟然出家,成為得道高僧,法號明一法師,這造就了襄州民風剽悍卻又佛文化鼎盛的矛盾現象。華容出家的弘文寺更是受大祈爭相推崇。

    元儀擦幹淨手,伸手替華璧拂落發間幾朵米粒樣小花,“才回府,你又去哪裏混耍了?”

    華璧矮身讓元儀剛好能輕而易舉地碰到他腦袋,聽到這話,不由眉頭一蹙,“這些大抵是孩兒剛剛救沁兒時不慎沾上的。孩兒路過西麗湖時,就看到沁兒身邊空無一人,險些落水,竟是不知要那些伺候的人何用!”

    “竟有此事。”元儀神色寧靜,沉吟片刻,道:“不過終究是林妃的人,我若動手倒給她不好看,還是明日和她說吧。”

    之後,華璧又在元儀處蹭了一頓飯,元儀了然,“這樣清閑,你是又做了什麽事被你父王禁足了?”

    “不是什麽大事。”華璧臉上微紅,默默拿起幾上點心把嘴塞得滿滿的。和華景爭辯時他能侃侃而談,到元儀麵前他就萬說不出那種沒臉皮的話。

    看了華璧麵上薄紅一眼,元儀好笑,也不刨根究底,隻點了點頭,“倒也正好。”說著,命人拿來幾卷畫像,遞到華璧麵前。

    “這是什麽?”華璧有些好奇,擦幹淨手,打開畫像,卻見其上一妙齡少女,底下蠅頭小楷書著籍貫、年齡、身份,不由微微瞪大眼睛,轉而恍然,恐怕這幾幅畫都是各名門貴女的肖像圖。

    “你也到該議親的年紀了。”元儀緩緩開口,見華璧麵色略有凝滯,不由打趣道:“怎麽,璧兒可是已有意中人了?”

    “當然沒有。”華璧擺了擺手,本想說“當利未滅,何以家為”,話到嘴邊又成了――“些許小事,母親處理便好,隻要是母親看中的人,想必定是賢良淑德、品貌端莊。”

    “小登科到你嘴裏就成了些許小事……”元儀好笑地搖頭,忽被華璧輕輕一“咦”打斷。

    “怎麽?”

    華璧闔上畫像,奇道:“怎麽全是宗室貴女?”

    元儀伸手一抹鬢角,“我襄王府在襄州根基已深,娶宗室女才可安人心啊。”安的是誰人的心就不言而喻了。

    華璧了然,見天色已暗,便收起畫卷道:“成親一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相看便是,隻要是母親喜歡的兒媳定是孩兒的賢妻。”

    母子倆又敘了會兒話,華璧便起身告辭,往前殿回去了。

    第二日,空曠的小院,華璧無所事事,遂命人把軟榻搬到院中,麵上覆一書冊,懶洋洋地躺倒曬太陽。

    這時,忽有腳步聲響起,兩個年約十二三的少年踏步入院,一男一女,都是一身甲胄、俊眼飛眉,長得極其相似,隻是那少女一股子機靈與英氣,少男則更為勇武與憨直。

    華璧的居所有不少侍女,這是分例不可改,隻是他甚少讓女子近身,如今院內更是一溜的披甲親兵挺立四方,看到兩人進來,立馬有人要稟報華璧。

    “噓噓噓!”少女對著那為首者豎食指,一陣搖頭。

    那人不為所動,徑直朝華璧走去,卻忽然看到華璧搭在外的左手食指一屈,他立刻停下動作,轉身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這動作微小,卻還是被少女敏銳地發現了,她甩了少男,快走幾步來到華璧身後,一掀對方臉上的書,“二哥還真是軍紀嚴明啊,我的話在二哥親兵麵前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嘉禾郡主殿下,可是要對在下的親兵做什麽。”陽光有些微刺眼,華璧眯了眯眼睛。

    少女一愣,“二哥幹嘛這麽全須全尾地叫人家?”

    “那……華毓吾妹足下,有何貴幹啊?”

    “二哥!”華毓跺了跺腳,一把揪起華璧一綹頭發狠狠拽了拽。

    “毓兒這樣刁蠻,為兄很擔心你以後嫁不出去啊。”華璧悠悠一歎,信手一抬,在華毓手腕處輕輕一按,華毓便覺一陣酥麻,轉瞬被卸了力道。

    那少男看的眼前一亮,“二哥這是何手法?”

    華毓扭頭,哼聲道:“怎麽,汴兒想學?”

    聞言,華璧屈指一敲華毓腦門,“什麽汴兒,他是你三哥!”

    “對啊,妹妹,我是你哥哥。”

    “什麽哥哥,不過是出生時我見你急切,便讓你一分先出了母親肚子罷了。”華毓不以為然道。

    聞言,華璧好笑。適應了一下光線,他睜開眼睛,翻身而起,道:“每次看到毓兒,你總要給我一個新的歪理,女兒家誰像你這般多話。”

    “我華毓是禦封郡主,是華家的女兒,自然不是尋常女子,二哥拿那些閨閣小姐與我作比,可是對我的辱沒。”華毓揚眉一笑,傲然道。十二歲的女孩臉上洋溢著年輕與自信的光彩。

    “好好好。”華璧哈哈一笑,“好誌氣,以後就算毓兒真的嫁不出去,父王和我也會養你一輩子的。”他邊說邊伸手揉華毓的腦袋,直把人頭上小髻都揉亂。

    “二哥!”華毓跺了跺腳,掙脫出來,到一邊去紮頭發。

    “二哥,你剛剛那打翻毓兒手腕的究竟是什麽手法?”華汴再次問道。

    “什麽毓兒,我是你三姐!”後方傳來華毓不依不饒的聲音。

    華汴不為所動,“隨便你怎麽說,都是我先出生半刻鍾。”

    聞言,華璧一樂。朝華汴招了招手,“來來來,汴兒想學,二哥教你。”說著,就給對方伸手比劃,華毓很快跑了上來一起觀摩。

    兩人都是天資敏慧,區區一個小手法,很快就學了個十成十。

    “看招。”華毓一聲嬌叱,出手如電,朝華璧腕間襲來。

    華璧雙手靈活如蛇,虛虛一晃,就擒住了華毓兩截皓腕,“太慢了。而且事先喊一聲是以為你二哥我耳朵有問題不成?”

    “哪有。隻是我見人家對戰之間都是這麽喊的。”華毓扭了扭微微泛紅的手腕,嘟囔道,顯然也知道自家幹了件蠢事。

    “噗。”華璧一聲笑,“這戰中之喊,或為鼓舞士氣,或為擾亂對方軍心,或是以聲攝人,毓兒要喊,還得把嗓門練一練。”說完,他又彎腰哈哈大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華毓忽然再次出手,她與華璧離得極近,幾乎一伸手就拿住了華璧手腕,隨後立刻向華汴打了個眼色,華汴收到眼神,一個虎撲摟緊華璧要施力的腰,然後輕輕撓了撓。

    華璧癢地笑出了聲,驟然被卸了力道,至此是徹底被華毓抓在了手裏。

    “兵不厭詐,怎麽樣,二哥,我抓到你了,你服是不服?”華毓得意洋洋道。

    “你還找幫手。我記得之前說的是等你能抓到我手腕我就給你領兵的機會。”華璧挑了挑眉。

    “是呀,可不就是我抓到的嗎!三哥隻是想念二哥,忍不住來個兄弟情深的擁抱。”

    華璧忍俊不禁,點了點頭,“好,我自是說話算數。”

    這句話是華毓意料之中的,雖然旁邊站了那麽多親兵,可自家二哥會是那等對兩個弟妹也會動用親兵的人。總而言之就是她可以對她二哥耍賴,她二哥絕不會對她耍賴。

    她鬆開手,笑靨如花道:“多謝二哥。”

    “這才有幾分女兒家的嬌憨嘛!”華璧又伸手揉了揉華毓烏黑的小髻,這次華毓想:就算自家二哥把她腦袋揉成雞窩,她也一動不動。

    不過,她的擔憂並沒有成真,很快華璧就放下手,轉而對華汴問道:“她拿什麽收買你了,喊你一聲三哥?”

    “嗯。”華汴點了點頭,喜滋滋道:“妹妹說以後我就是哥哥了。”

    華璧無語。轉而對旁邊一個親兵招了招手,然後在對方耳邊低聲囑咐。

    很快,那親兵就拿著兩冊一模一樣的厚書過來。華璧把兩書分別塞進華毓和華汴手裏,“裏麵是軍律還有各種旗語暗號,想領兵就先給我背的滾瓜爛熟的。”

    說完,又捏了捏華汴轉瞬苦了的臉,“汴兒也不小了,妹將有業,你做兄長的難道還想躲懶無所事事?”

    一聽這話,華汴立刻化苦臉為決絕,一臉要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樣,華璧好笑。

    不過後續的事顯然表明這絕非他的誇張。一月來,過於無聊的華璧終日不是舞刀弄劍,就是溜溜噠噠去檢查兩人背書的情況了。

    華毓快把一本背完了,背得也流利,華汴就委實慘不忍睹了,連一句話都要磕磕絆絆。

    “二哥,我就不是這讀書的料,你知道的。”華汴可憐兮兮地看華璧。

    “對,我知道,所以你小時候背書背不下來,我替你向父王求情,左右我們這樣的身份,誰也不要我們吐什麽錦繡文章。隻是你要知道,若為將,不懂號令則累死同袍,若為兵不聽號令是死罪。所以,這個你背不下來也得背。除非你現在練的一膀子力氣是為了去當山賊!”華璧罕見地疾言厲色。

    “是。”華汴縮了縮脖子,然後在華璧清閑得厲害的日子下開始了頭懸梁錐刺股的被壓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