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商賈與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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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得勝堡迎來了入冬前最後一次狂歡。

    開春西行的商隊陸續回到故土,帶來不僅僅是人氣,還有貨真價實的寶貝。

    大批駱駝、騾馬拉著沉甸甸的西域特產,數不清的胡椒,香料,寶石,各色奇珍異寶,甚至還有嬌滴滴的胡姬。

    本地的商販仿佛在空氣中嗅到到了銅板的味道,每一個人都打起精神,當有商隊出現在堡外大門口時,他們整齊的一擁而上,圍著商隊的頭兒大獻殷勤。

    隻要在入冬前吃進足夠多的貨物,這些頂著涼州烈日與寒風的商販們就能在來年春天大賺一筆。

    因為路過的商隊們不會在這裏過冬,他們會在整理好隊伍後,帶著車隊返回長安去……想必長安城那些王孫貴胄們已經急不可耐的想為枯燥無味的寒冬找一點樂子了。

    而這些做大宗買賣的豪商們一走,就是本地商販的天下,來年開春,涼州周邊的胡人肯定會雲集到這裏,換取部落所需要的物資。

    這些胡人部落入冬前會殺掉老病的家畜,將它們剝皮,做成肉幹,作為儲備過冬的糧食,而剝下來的皮革就會賣給商販們。

    由於殺掉的家畜多,開春的皮革價格會壓得很低,但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安等大城市的豪商們卻不屑來分一杯羹,他們隻需要過些日子向本地商販收購即可。

    這種做二道販子的巨大的利潤可不是常有的機會,商販們都清楚的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使出渾身解數,隻為了與這些返京的商隊多交易一些商品。

    原本沉寂已久的集市裏又熱鬧起來,堡內的酒館客棧紛紛打掃灰塵,一壇壇烈酒從地窖中搬出來,菜市場內毫不吝嗇的宰殺牛羊,好酒好菜侍候著,以最大的熱誠迎接遠方的來客。

    走街串巷的貨郎用扁擔挑著本地的特產,專門在商隊的駐地周圍叫賣,不少心思尖的婦女們還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教會他們幾句賀喜的言辭,帶他們去堡門口站著,看見商販模樣的人就喝幾句口彩。

    堡內居民臉上隨時洋溢著熱情的微笑,見著生麵孔就打招呼,絲毫不吝嗇祝福的語言。

    得勝堡裏商販們無疑是絕對的主角,但是,卻不是全部。

    與商隊一起回來的還有一批人……刀客。

    顧名思義,刀客是一份靠手上功夫吃飯的職業……高風險,高酬勞。

    涼州以西,雖說名義上是大唐的領土,但是,實際上也不完全是那麽回事。

    要是在幾十年前,太宗在世的時候,商隊們倒是可以大模大樣的從玉門關出發,一路西行,穿過龜茲﹑焉耆﹑於闐、疏勒等國,一年往返一次,獲取的利益讓人咂舌。

    不過最近這些年,這條黃金商道的路況卻有些不太平。

    沿途氣候惡劣到還在其次,主要的影響是沿途鵲起的大大小小的馬賊團夥們。

    這些馬賊團夥人員複雜,有胡人,也有漢人,他們大多是在本國內犯了事,為了逃避刑罰鋌而走險做起了殺人越貨的勾當。

    商隊們對這些馬賊團夥相當頭痛,這些人人數不少,大的有上百人,小的也有十幾號人,各個都凶神惡煞,一旦遇上了,財貨丟失不說,稍有反抗,連小命都不保。

    商隊們也曾請示過涼州城的駐軍,請求官府派兵剿滅沿途的馬賊們,隻可惜,官府一直猶豫不定。

    商隊的頭頭們隻道是給的孝敬錢不夠,又憑空往裏麵多使了些銀子,但是官府還是沒有表態。

    一些有關係的商販們悄悄去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得到的消息卻讓大夥都咋舌不已。

    原來,非是本地官府不願意出力,而是上麵的人不同意。

    據說,是長安城裏的那位親自下的公文,要州府不得擅自行動,要積蓄力量,相時而動。

    這種如臨大敵的陣仗,顯然不是為了對付區區馬賊,跑江湖的商販們稍微一合計,立刻明白了眼下的光景。

    安西四鎮自成立之日起,立了又廢,廢了又立,來來回回好幾次,顯然是大唐在與周邊的國家角力。

    雙方好不容易這些年都消停了些,達成了一個不成為的約定,各自的兵馬都不再進入爭議的地帶。

    這種情況下,州府自然不願意冒著被指責的風險,為西去的商販們掃清道路,所以,刀客這個行當悠然興起……商販們得自己給自己找保鏢。

    西去的商隊無論大小,都得找一些刀客隨行……一來為了應付沿途的不開眼的馬賊,二來這些刀客們都是老江湖了,對戈壁灘熟得很,可以充當向導。

    在涼州這塊地,拿刀子說話的時候遠遠比用嘴說話的時候多,有幾個叫得出名字的刀客隨行護衛,沿途的馬賊們再想動手,那可得仔細掂量掂量牙口是否夠硬……

    根據護送的貨物和人數,刀客們開的價錢也不一樣,有經驗的刀客們往往要價很高,但是對商隊而言,無疑是值得的,畢竟,什麽都沒有平安歸來重要。

    張五爺就是刀客這一行中的佼佼者……

    張五爺自然姓張,單名一個力字,他並非涼州本地人,而且是半路出家……據說他幹這一行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出頭,憑借著手上過硬的功夫,硬生生的在刀客隊伍中站穩了腳跟。

    而後,他又接納了幾個新的伴當,各個都是武藝超群,他們一行人出去,尋常的小夥馬賊根本不敢招惹。

    就這樣,幾年往返下來,他張力的名字已經闖出了不小的名氣,自己兄弟叫他五哥,得勝堡的居民們往往稱他五爺。

    “五哥,你找我?”

    日上三竿後,張力坐到案幾前,掏出一本賬簿,剛核對一下隊伍一年來的用度時,視線便為之一暗,從營帳外麵射來的陽光被什麽東西遮住,緊接著,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兄弟們都如何?”,張力合上賬簿問道。

    “還能怎樣,不就是為了下半身那點事唄,今兒一早拿著分到手的銀子去了涼州城,跑得比奔喪還快。”

    進來那人大之咧咧坐下,一口川話在塞外極為罕見。

    張力曬然笑笑,並不介意……與商隊一樣,這幾天也是刀客們最輕鬆的日子。

    祭奠完倒在來往路途的兄弟,刀客們紛紛脫離隊伍,趕往涼州城去一尋快活。

    順利歸來的商隊們全額支付了報酬,這讓刀客們有了一擲千金的資本,以前從來不拿正眼看他們的青樓姑娘們的態度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她們聚在閣樓上,一邊嬉笑,一邊衝著樓下過往的刀客們揮舞絲絹,各個窯子的老鴇甚至親自上前,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們就往自家的樓裏拽。

    姑娘們直接忽略了刀客們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和汗臭,她們像是蝴蝶一樣撲上來,嘻嘻哈哈的拉著對方一展媚顏。

    刀客們往往很享受這種當大爺的感覺……男人麽,拚了一輩子,還不是為了女人?

    他們大方的揮霍著賣命錢,黃燦燦的金子惹得姑娘們眼睛發直臉色發紅,真像看到了初戀的情郎一樣。

    這種醉生夢死的日子要持續一兩個月,直到刀客們的口袋被掏空,然後被老鴇們“請”出去。

    對於姑娘們的翻臉不認人,刀客們也不氣惱,拍拍身上還殘留的脂粉味兒,這些漢子們重新跨上坐騎,提著手中的彎刀,再一次向西而去。

    這種情景,年年如是……張力的隊伍,也不例外。

    “你不去玩玩?你孫猴子什麽時候成了柳下惠?”,他含笑打趣孫猴子,兩人相識多年,無話不說。

    “去個屁!老子才沒那麽胡來,這些玩命賺來的銀子留著當棺材本呢,幹嘛往窯姐身上使……趕明兒再幹上個幾年,跑不動了,就在涼州買個宅子養老去。”

    孫猴子笑罵一句,隨即正色道,“五哥,你臉色可不大好看,是不是因為昨日救下的那個半大孩子?我倒是有些看法。”

    張力眼睛一亮,示意他但說無妨。

    “五哥,你覺不覺得咱們這次往西邊走,情況不大妙啊。”

    頓了頓,孫猴子知道張力不喜歡故弄玄虛,幹脆思慮一下,將心中想法和盤托出,“咱們沿途可碰到了不少奇怪的響馬,全部都是清一色的精壯漢子,騎術很好,也不打劫商隊,就是遠遠的跟著,跟一路換一路,這動作,跟軍隊的斥候很像來著……”

    張力聽他說完,有些詫異的搖搖頭。在隊伍行進的時候,他一直在前邊帶隊,留著孫猴子殿後,是以並沒有察覺自己被人尾隨過。

    不過,他對孫猴子的判斷非常相信,因為這人在當刀客前,也是斥候出身。

    就連隊伍裏的弟兄們也沒幾個人知道,這幹瘦的孫猴子曾經在安撫大使裴行儉麾下幹過探哨,這來頭可絕對不小。

    “依你看,那些假扮馬賊的斥候是哪路人馬?”

    “……吐蕃人!”

    兩人相視一眼,均能看出彼此眼中擔憂之色。

    “你去涼州城一趟,把這個消息告訴舊日的同僚,讓他們小心點……”

    “嗨,五哥,咱們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孫猴子連連搖頭,神色不愉道,“早些年,咱們一幹弟兄含冤離開,與安西軍的緣分已盡,它們吃不吃虧,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猴子,冤有頭債有主,安西軍可不欠咱們!”

    “算了算了,五哥你主意已定,我也不勸,不過是去涼州走一趟又如何。”

    孫猴子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爭執,起身便走,張力將他拉住,曬然道,“別急,再多打聽一事。”,說罷耳語幾句,孫猴子臉色陰沉不定,連連點頭後方急匆匆離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