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連連搖頭，沒有等他話音落下，就冷笑著說道，“蠢！那你看看，當日找他商談的商賈們數量多麽？”

    石頭一愣，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其實與當日參見宴會的人數比起來，還真的不算很多，隻是，這有什麽聯係麽？

    “那些商賈的鼻子比狗都靈，真要是沒有風險的話，哪能不去！”

    張力拍了拍石頭的肩膀，沉色說道，“你再想想，那武延秀隻是區區一個駙馬，憑什麽代表突厥人來做生意？這麽多年來，連突厥的王公幾次尋找邊關的商人做買賣都不了了之，他又有什麽能力？”

    石頭被問得一呆，半響才說道，“可是，他說，在他的府院裏，就有貨……這貨，不會是，假的吧。”

    他結結巴巴的解釋道，又把當日武延秀的話重複了一遍。

    “哼，他的貨還在突厥牧人的手裏呢，開的不過是一張空頭票而已……”

    張力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的話，並且眨了眨眼，有些神秘的說道，“再說了，你什麽時候見過駙馬把公主帶到邊關來談買賣的？”

    石頭被問得愣住，他身子一怔，有些明白張力的意思了。

    “這！你，你是說，他的打算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也不關咱們的事……突厥人在這一片勢力很大，咱們沒必要招惹他們。”

    張力見他聲音陡然升高，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趕緊出聲打斷他的話，同時小聲的叮囑道。

    石頭心中一片赫然，他萬萬沒有想到，順著張力的思路，居然會推出如此一個結論。

    那武延秀……膽子似乎也太大了一些。

    石頭摸摸額頭，長歎了一口氣。

    隊伍用過膳食，繼續趕路，很快的，石頭就忘掉了雜七雜八的心事。

    他實在有理由集中起注意力……因為，前進的道路消失了。

    此時此刻，腳下踩著的地麵已經不能稱之為路。

    從玉門關開始，黃土夯實的官道變得越來越軟，到了最後，竟然與周圍的黃沙混成了一片，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碎石混合和凝結的黃沙，根本辨不清任何方向。

    真正意義上的西行這才開始……隻有踏上了黃沙，才標誌著，他們已經完全脫離了大唐的本土。

    張力吩咐隊伍停下來，做了最後一次休整工作……他再三強調一定要服從命令，不得私人行動。

    這話明顯是衝著李度去的……好在這人是個不吃眼前虧的主兒，心裏明明氣得要死，可是，在這茫茫的沙丘中，他除了聽張力的話，一點法子都沒有。

    隊伍再次開拔的時間，已經是太陽下山之後。

    戈壁灘的晝夜溫差很大，白天還熱得燙腳的沙子此時卻像是寒冰似的，冷得人刺骨。

    夜風襲來，吹得人直打哆嗦，不得不從行李囊中取出羊皮毯子，嚴嚴實實的裹上一層。

    好在此處的沙子還不是很軟，馬蹄子踩上去，並不至於立刻陷了進去。

    隊伍裏的每一個人都騎著馬趕路，就連商隊的摞夫都不例外……這個時候是不需要吝嗇馬力的。

    整個隊伍並不散開，一騎之間不過兩三米，幾乎是後一個人的馬頭挨著前一個人的馬尾……所以他們的速度並不快，幾乎像平常散步那樣走著。

    這個時候，沒有人敢掉隊……誰都知道，一個人被拉在戈壁灘上，後果會是怎麽樣的。

    天上的禿鷲和地上的野狼可不會嫌棄人肉是酸的……

    此時明月當空，倒是個不錯的天氣，起碼，借著柔和的月光，騎在馬上的人不至於像個瞎子一樣在黑夜裏趕路。

    在月光照耀下的黃沙泛起一層近似於波浪般的光芒，沙地看上去是白色的，慢慢的鋪開……偶爾風一吹，沙粒飛起，就像是細細密密的鹽被灑在空氣中。

    這實在是一種另類的美景……孤寂，沉默，寧靜的美。

    可惜行進的人連一絲欣賞的興趣都沒有。

    不是他們不想去感受這樣的風光，而是……他們實在太困了。

    要是在平時，這個時候肯定是躺在軟綿綿的鋪上，呼呼大睡，而此時，卻得忍受著一陣又一陣的冷意，再加上坐騎的顛簸，對於這些在涼州州城生活慣了的人來說，無異於活活受罪。

    石頭就親眼看見有些人騎在馬上，騎著騎著就睡著了，身子歪歪斜斜的，晃了幾下就摔下了馬來……好在行進速度不快，而且又是摔在沙子上，倒是沒有傷筋動骨。

    石頭努力將腰杆挺直，拚命的睜開眼睛，以抵抗時不時襲來的睡意。

    他就跟在張力的身邊，他看得見張力的樣子……兩眼炯炯有神，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蒙著麵紗以遮擋飛起的沙塵，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既然首領能做到，石頭覺得，他也應該能做到……他仿佛忘了張力在西域的地上奔走了十年，而他，這還是新媳婦上花轎，頭一遭。

    隊伍又行進了一個時辰，速度也越來越慢，更多的人困得伏在馬背上，要是能躺下的話，一分鍾不到就會睡著。

    張力終於搖了搖銅鈴，很快的，在刀客的帶領下，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今晚上咱們就在這裏歇息……將駱駝背上的貨卸下，堆在中間，把牲畜都趕在外圍去，圍成一個圈子，咱們就歇息在這個圈子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去……要出恭的話，得幾個人一起去，還得哨崗同意。”

    不愧是帶過兵的人，張力身上的威嚴相當濃厚，說出去的話就是命令，底下沒有一個人反對。

    就連李度都一樣，這個公子哥已經沒有什麽力氣跟張力唱反調了，他隻是希望快點睡一覺。

    石頭並沒有被安排到守夜……但是，不知為何，在張力宣讀的名單中，他並沒有與牛伯，孫猴子等人分到一組，反而是與不相熟的錢小六搭檔。

    各自的責任分工明確後，很快的，所有人匆匆的吞了幾口幹糧，合著涼水吞下，就取出氈子，撲在幹燥的沙地上，裹著羊皮毯子，相互背靠著背，斜斜的依偎著睡……地上寒氣很重，要是躺著的話，很容易感染傷寒。

    盡管條件如此簡陋，但是，隊伍裏的人都睡得很快……在疲倦之下，環境再惡劣也是能睡著的。

    石頭亦不例外，他蜷縮著身子，整個人彎成了一個大蝦米，一合上眼，倦意頓時層層襲來……他很快的睡著了。

    沒有了行走的響動，整個戈壁灘更加的寂靜，除了隱隱的風聲，沒就隻剩下了高低不齊的鼾聲……

    張力卻並沒有睡，他坐在哨崗的位置上，閉目養神……作為首領，他實在不必如此親力親為。

    不過張力卻堅持這樣做，他認為，想要服眾，就得自己帶頭……在荒漠裏沒有什麽等級高低，更甚至的說，這裏根本就沒有規矩。

    沙塵暴不會因為你富可敵國就對你特別的優待，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每個人的存活機會都是一樣的。

    但是這種機會的高，還是低，那就可以選擇……張力相信，憑借自己的經驗，隻要眼下這些人肯聽他的話，這次西行也並不是什麽危險的事。

    他抿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氣，熬起了慢慢的長夜。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遠處零零碎碎的閃過了點點星光。

    張力頓時來了精神，他直起了身子，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星光，想看出一個究竟。

    良久，他鬆了一口氣……毫無疑問，那些星光應該是人手上舉著的火把。

    從光亮排成的形狀和數量上來看，那些人也應該是在趕夜路……畢竟，出關的商隊不止他們一家，盡管沙漠如此之大，但是，行進的路線卻相對來說，要少得多。

    那些光點移動的不快，張力基本上排除了他們是馬賊的可能，遠遠的目送這些人遠去後，他又閉上眼睛，繼續養神休息。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石頭就已經醒了。

    他的頭還昏得厲害，但是身子卻已經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僅僅是本能而已，睡了一晚上，任何人都會需要去解手的。

    這個時候，醒來的人還不多，石頭提著褲子，躡手躡腳的穿過東歪西倒的人群，踱到了外圍。

    他看到了張力，而張力此時臉色有些倦怠，也看到了石頭，善意的笑笑，微微頷首。

    張力似乎已經看出了石頭要幹什麽，示意他快去快回，石頭臉一紅，低著頭去了，片刻功夫之後，回轉過來，走到張力身邊，要幫他守一會兒崗。

    石頭看得出來張力一晚上都沒有休息好，所以主動請纓……盡管他也知道，天色已經開始轉亮，隊伍不久之後就要啟程。

    張力沒有拒絕石頭的好意，他隻是笑了笑，讓出一個位置，讓石頭坐下。

    清晨的戈壁灘還有些冷，石頭打了個哆嗦，張力隨即將毯子分了一些給他，兩人共同蓋著，頓時，石頭覺得暖和了很多。

    張力並沒有立刻睡下，他隻是慢慢的合上眼，須臾，又微微睜開一些，笑著向石頭問道，“對了，你說過，當初你從村子裏逃出來的時候，擺脫兩個追兵，你是怎麽認得路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