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天師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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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猶記得,適才他與劉月一同出劍,眼看著就能將身旁老道一擊斃命。可是轉眼之間,他們卻又到了這個地方,也不知是何去處,而倆人的劍,亦也回到了各自的手中腰間,就仿若先前卻並沒有出劍一般。少年暗自提了提體內氣機運轉,發現仍是氣盛如潮,卻根本沒有感覺到因使出了“破元”劍招而導致的虧空,心中對此感到大為不惑,也不知其間究竟是如何解釋,再投眼望向那白衣老道,一臉笑眯眯的模樣,隻能肯定,這一切,定然是由他導致的了。
周九劍往一旁靠了一步,與劉月比鄰,並沒有轉頭,雙眼卻仍是目不轉睛一臉敵意的盯著老道,心神又稍稍放了幾分在劉月那裏,悄悄的問道:“劉月,你沒事吧?”
劉月輕輕的搖了搖頭,道:“沒事。”
少女對於倆人如今處境亦是成謎,打量了幾分又自回到了手中安穩懸浮的白玉小劍,再看向老道眉心,那裏,本應該留有一道長不過兩寸,薄如紙片,即使是溢血,也隻會凝聚成一粒血滴流出來而已的傷口。
然而,老道如今,卻安然無恙。
“小心,這個老道士,很強。”少年謹慎的提醒道。
劉月又點了點頭,道:“是很強,他的修為,可能不是我們所能匹敵的。”
周九那年輕又尚帶幾分稚氣的容顏卻冷峻異常,少年自然能看得出來。隨隨便便就能在尚未察覺之間將人帶離了原處之地,原本是一名劍師外加一名劍士驀然間的一記殺招,卻給他神不知鬼不覺的化解掉了,然而重點是,少年甚至於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來化解的,眼眸睜閉之間,人就又好端端的站在了那兒。
老道站著,看似風輕雲淡,不起波瀾。
卻給予了倆人莫大的壓迫力。
少年再次緩緩將梧桐握緊,木劍劍尖朝向老道,身子微微的弓起,這次他卻是用雙手握住劍柄的,滿臉敵意戰意,毫不掩飾,肆意外放。
身旁劉月亦也不是多言話癆的性子,看到少年的樣子,她也沒落下分毫,手中白玉小劍,劍名:白玉京。此劍位列劍器天榜第九,是大漢劉氏皇族那為數不多的幾件傳承至寶之一,在大漢滅亡之前,與那枚傳國玉璽被一起放置在了那處最為隱秘的“藏龍穴”中溫養了整整六十年。
少女手持“白玉京”,不再對其進行任何的遮掩,任由其鋒芒畢露。
隻見這把三尺白玉仙劍,不再受到主人拘束,劍體渾身已然琉璃透徹。便見劍身之內,出現了一道道白光做蛟化龍,在其中遊走盤繞,而那劍刃兩端,則有淩厲劍氣自行外放,少女四周,滿地白雪如被勁風卷起,四散飛舞,其中又有一道道清晰可見的痕跡在這些飛雪中穿過,薄如雪片,亦是飄飄然化作了兩半。
白玉微鳴,劍顫不止!
少女突然間這般聲勢,亦是驚人,即使是身旁少年,也不得不微微退開了幾步,生怕被她的劍氣所誤傷。
看著兩名小輩,驀然間回神,卻複又提劍,觀其麵上神色,雖尚還有疑惑不解,以及忌憚之意,可是卻毫無一絲怯色退意,可見倆人心性,卻是極為難得的。
世間不易事,遇著了諸多險阻難關,大抵也還是得帶著一顆一往無前的無畏之心,結果無非生死二字,生而可貴,死亦無畏,至少,總該不至於被人安上了那麽一個貪生怕死、畏縮不前的懦弱罵名。
白衣老道滿含笑意的看著兩名小家夥,劍拔弩張的,似乎隻要自個兒再稍有動作,怕是他們又要再次出手了。或是說,再這麽幹站著,兩個小家夥,也有可能忍不住出手了,畢竟,倆人的氣勢又都已做得這麽足了,這兵家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出劍出招,不也就如行軍打仗嘛,若不趁著氣勢高漲之時劍出驚鴻,而非得要等到三通鼓罷,戰意寥寥,再行出劍,那簡直就是蠢笨如狗了。
這兩個小家夥眼神兒瞧著就一股子少有的精明靈氣,而那少年不時間更透露著那麽幾分為人處世的老道,一看就知道必然不會這麽蠢,不論是先手後手,必然也會在他們氣勢稍有下降趨勢之前就會出劍,而白衣老道,卻也自然不會讓他們出劍。
打得不明不白,亦也不值得。
不過,雖說老道心中已有了打算,但還是忍不住朝一旁不遠,距離也僅僅十步之距的倆人問道:“兩位小友,可有把握殺我?”
沒想到老道士突然這麽問他們,周九劍與劉月對視了一眼,倆人心中卻已有了默契。
自然是不可能的。
少年卻是誠實的答道:“沒把握。”
白衣老道輕笑道:“那你們卻還為何貿然出手?”
為何貿然出手?
少年心想,還不是因為你將我們倆人的修為境界隨意道破,又莫名其妙的強求我們來幫你的“小忙”,不欲放我們離去嘛。
這能怪我們?
東蘆劍洲多劍修,劍修者,仗劍行走世間山上山下,所倚仗者也唯獨一劍爾。是以劍修不論原本心性如何,卻大多也都如那劍鋒一般,本質淩厲,在劍洲洲域上,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事,本也不甚為奇。這自然是比不得那儒家的大小神霄洲處處行事都得講上一番前因後果,道理對錯;亦也不同於那西極地洲的道門宗教,處處更是得推演追溯,言行舉止更得顧慮到香火衰盛,天道因果,步步難行。而那釋教佛國遍布的三千須彌洲,又是個講究舍身、業報、善惡、四大皆空的無塵淨土,雖有諸多掣肘,卻又呈現一派安然祥和的極樂之境,與東洲劍道,更是大相徑庭,不可比較。
說來說去,卻還是劍道劍修,沒那麽多規矩顧慮,亦也多是那肆意妄為、生死自負了。
所以這劍,要就沒出,若是出了,那也就是出了,哪還要再考慮那諸多繁瑣的?
握劍千般慮,出劍解萬愁。
哪裏還有什麽好多說的。
周九劍咬咬牙,也不想再去多解釋什麽為何要貿然出劍雲雲,冷喝道:“閑話少說,要打就打,哪那麽多廢話來著!”
少年膽子,卻是十足。
老道一臉笑意,擺擺手,連道:“不打不打,貧道本就沒尋思著要與兩位小友刀兵相向來著的,隻是兩位,年紀輕輕,也太沉不住氣了而已。”
少年狐疑,也懶得多說什麽沉不沉得住氣這些多餘話語,轉頭望了一眼劉月,少女亦是有些費解,但手中“白玉京”,可沒有因老道此言而消停了下來。
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萬一隻是說了糊弄他們,以消除他們倆人的戒備而已呢?
卻還是得提防著幾分。
少年道:“那你讓我們離開這?”
白衣老道搖了搖頭,道:“這可不行。”
周九劍又冷下了臉,一雙明耀星眸,卻像是冒騰出了兩道火焰來,氣道:“那你這老道士,究竟打算如何?打又不打,也不讓我們離去,如此無賴行事,不覺得太過分了麽?”
白衣老道故作無奈的歎道:“卻也不是貧道執意不讓兩位小友離開,隻是……我們如今所在之處,卻不是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去處,即使是貧道,若想離開,也著實不容易呐!”
白衣老道這般說道,少年少女聽著,亦也才回過神,看向四周,白雪山林,荒樹亂石,似在山中,腳下有一條蜿蜒雪道,往前不知通向何處。
適才一直將注意力投放在白衣老道身上,周九劍和劉月雖然注意到了,卻也沒多做關注,如今才有閑暇心神去感受,而實際上也不必讓神識去多做探索搜尋,隻見四周山水靈氣,但有一個修為稍微不錯的修士都能清晰無比的感知得到,這處的山水靈氣似乎被人做了手腳,變得渾濁不堪,不說是去吸收修煉,隻怕是正常修士稍微沾染一絲,都能導致體內氣府靈氣出現大麻煩,就如同一種毒藥一般,而且毒性還極烈。
然而,卻還不僅僅如此。不僅僅隻是山水靈氣被動了手腳混濁不可碰,此處天地之下,似乎還被人擺布了一個歹毒陰寒的陣法,到處都是那陰寒詭譎之氣,又有陰風陣陣,絮亂了此間天地,連帶著那天氣,都出現了反常。此間正午,放在那上陽城中,尚且還是冬日暖陽,猶是溫暖沁人,然而此處天地,卻已是陰雲密布,昏暗幽詭,又落起了鵝毛大雪,漫天飛舞,再伴隨著那陰風呼號,此番聲勢,光是讓常人聽之看之,便已有了幾分瘮人。更何況,這風雪當中,實際上也滿是詭怖陰邪之氣,單單是被那陰風給吹中,若是一名世俗凡人,恐怕便要臥病在床十天半個月的了,而即使是一名修士,麵對這傷人陰風,亦是半點也不好受,若是吹得久了,必然也要吃下一個大虧,若是劍修之流,那體內一口氣機,十之八九也得折去一半,尚且才能經受得住這惡毒陰風。
遠處山林間,有幾根白色高竹,在風中搖搖擺擺,揮落了一大片雪花,每次竹身被風吹至彎腰一半,看似欲要折斷,卻又立馬反彈而起,總是一副將折未折的樣子。
周九劍偶然看到白竹,忽然心有靈犀,道:“此處,就是那白竹山?”
劉月順著少年所指方向,亦也看到了那幾根在風中搖擺不定的白竹,觀物定名,心中亦也不禁有幾分恍然。
白衣老道笑道:“對咯,此處便是那白竹山。”
看著眼前四周,四處陰風大雪,山水靈氣渾濁不堪,然而奇怪的是,卻唯獨倆人以及老道士所站之處方圓二十尺之內,又如同布了一個小陣,不受任何影響。
而這自然不是周九劍與劉月所為,倆人皆為劍修,自無那般術法能力,想來,也隻能是麵前這位修為法力,尤其高深莫測的老道士所布置的了。
又想起了老宏先前所說,思來想去,少年現在可以肯定,眼前老道士,定然也就是老宏口中那位在府衙做了法事得知此山之中藏有二鬼的法力高深的道長了。
如今一見,果然是……法力高深呐。
但不管怎麽樣,在少年少女眼中,不管是對自個亦或是對眼前這位老道士,卻也都落下了極為不好的印象。
劉月薄唇輕啟,第一次出聲向老道士問道:“道長帶我們來此處,想做什麽?”
白衣老道張了張口,想回答,卻又被少女給直接搶答,自問自答道:“道長求我們幫忙之事,可是就在這白竹山中,與你先前在上陽城與城中百姓所說的那兩鬼有關?”
白衣老道雖被少女搶了話,但看見少女亦也替他答了自個兒本欲說的,便也省下了些許口舌,點點頭,再笑著看向倆人,將手中一看便知品相不俗的那口寶刀,遞上來,道:“貧道方清然,在此懇請兩位小友,將這把‘塗膻’刀送到山上鬼府,我那法外化身手中,一路之上,自當有貧道為你們保駕護航,兩位小友且可在旁駐劍旁觀便可!”
周九劍與劉月麵麵相覷,少女的麵色尚且還算鎮靜,而少年卻是連連乍舌。
就算他再孤陋寡聞,那也聽說過,這法外化身,是道家獨有的神通法術,而能修出法外化身的道士,一身修為境界,必然也得到達了大天師才行。
而一名道家大天師,居然就站在了倆人麵前!
怪不得,能輕易便道破倆人身份,隨意的就化解了他們倆人的殺招,還在不知不覺間將他們從上陽城中,帶到了這白竹山中來。
少年少女與其對峙,卻還真是無異於蚍蜉撼大樹。
但是,問題卻又來了,周九劍疑問道:“方道長,既然已經修出了法外化身,貴為道家大天師,這等區區小事,又何必需要我們來效勞?你這揮揮手,動動手指間,那把寶刀不也就到了你的法外化身手中,而在這白竹山禍害的兩鬼,不也就灰飛煙滅了麽?哪還要整出了這許多麻煩事來。”
自報了姓名的道家大天師方清然,喟然一歎,道:“兩位卻有所不知,此間卻涉及到我那法外化身的諸多因果,陰不見陽,我也不好去多加幹涉,是以,隻好倚靠兩位小友了。”
白衣老道所言,周九劍卻懶得理會,心中思慮,無外乎他與劉月之安危罷了,今日突然遇著了這匪夷所思的道家大天師,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少年又再看了兩眼老道,轉頭,卻與劉月商量起來。
總歸是女兒家心細,也能想及到諸多遺漏的細節問題,琢磨再三,這才給出四個字來:不妨一試。
少年想了想,似乎也隻能這樣了,但總歸心裏邊,卻一點也不舒服,明擺著,他們是被這個老道給強迫而來的。
一點也談不上什麽順應本心,這才是最讓人糟心之處。
或許,少年少女先前出劍的原因,實際上就是在於此處。
一廂情願,與強迫他人,所造下的結果,必然不一樣。
少年猶豫再三,看了一眼劉月,卻終於說道:“要我們幫你,可以,但是,道長的要求,卻有違我們本意,不管如何,你都必須得支付給我們相應的報酬。”
聽著少年這般說,少女驀然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麽,但是看見了周九劍眼中帶著那一抹與平常大為相異的堅持,她想了想,卻終究忍住了,沒再說話。
方清然聽了少年的話後,卻是一皺眉,好像對於少年居然會如此說感到大為意外。然而下一刻間,他卻也並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單手掐指算了起來,嘴間亦也念念有詞,不時還看了少年幾眼。
周九劍麵不改色,對於自己所說的話似乎也沒有任何打算悔改的意思,言出即是本意,既然老道士所求之事本就違背了自身意願,那他自己,自然也不必一味順遂著老道士的意願吧?既然有求於人,少年談些報酬,亦又如何。
白衣老道掐算了半響,終究才又回神看向少年,心中似有了定數,笑道:“小友所提報酬,卻也是應當的,於情於理,貧道自當有所答謝,且請放心!”
看到老道士居然這麽說,卻又輪到劉月心中有些疑惑了,不過她仍然還是放在了心上,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來。
少年暗暗歎了口氣,心神似乎鬆懈了一些,卻又好像感覺失去了一些什麽,患得患失。
——
青雲山上,劍甲李夢棠與那位名喚“易夕拾”的中年男子並立一處,二人身前,一幕畫麵,清晰呈現在眼前,卻正是少年少女與那名道家大天師所發生的一切。
易夕拾看後大笑,道:“你覺得怎麽樣?”
問的,是李夢棠,指的,自然是畫麵中的少年,周九劍。
李夢棠看後,平靜的回答道:“我覺得,他做得對。”
說完,劍甲一笑,如數九寒冬,卻驟遇春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