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她總覺得自己穿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道，可一直都沒有盡頭。賀陽走在她的身後，幫她抱著那幅姐姐的肖像。這裏有夕陽的餘暉，一如他們彼此初次怦然心動的那個黃昏。鬆林區有很多這樣密密麻麻的巷子，高高低低，你可以騎著單車，像風一樣的遊遍整個鬆林區，毫無阻礙；也可以像現在這樣，和自己心愛的人，慢慢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這些古老的街巷。直到最後，才會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裏看到那個屬於你的小屋——那是賀陽的家。

    這是蘇桃第一次看見賀陽的家，藏在一個小巷深處角落裏。這裏是一處不引人注目的平房，陳舊的鐵皮大門打開的時候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賀陽打開了門，蘇桃走了進去。室內相當寬敞，但是沒有窗戶。雖然裝飾得很有藝術氣息，但是看上去並不協調，甚至有隱隱的怪異。室內裝修得比較粗糙，總讓人覺得像是一個……車庫。沒錯，蘇桃終於找到了那個怪異的點在哪裏了，這兒明顯就是一個車庫改裝出來的房子，出了角落裏有一個明顯後來粗糙裝潢上的小窗戶之外，沒有任何的窗戶！室內也比較空曠，根本就沒有任何分隔的房間，用於分隔房間的就是幾個比較高的書櫃和一張非常抽象派的屏風，地板都沒有鋪，隻是普通的水泥地，牆也漆得十分隨便……種種跡象都表明這裏曾經是個車庫！她從來沒有這樣的地方，在她生活過或是說見識過的小世界裏，連痛苦都是有著精美裝飾過的華麗的痛苦，悲傷也是不必考慮生計的純粹的悲傷。她隻需要考慮自己的情感，至於其他的一切自然有人會替她安排好，然後供她挑剔。她第一次發現，也是第一次想到原來世界上的無可奈何是分很多種的，有時候是突如其來的，而有時候則是生來就有，一直如影隨行的。

    “天呐，所以你家是車庫改裝的嗎？”蘇桃大驚失色地問。

    “是的，沒錯。這裏全都是車庫改裝的，我的畫室就在樓上的小閣樓裏……”賀陽坦然地說道。

    “天呐，我沒想到你過得這麽辛苦……”蘇桃感慨道。

    “也算不上多麽辛苦。隻是不能跟你們這些人比而已。其實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們大部分普通人都是這麽生活的。我們的任性一次，大概也就是煎餅裏麵多加一個蛋而已。不像你，你的任性一次，就是一晚上拋出一百萬……”賀陽淡淡地說。

    “賀陽，你別這樣。你是不是因為我花了很多錢買這幅畫而不太開心了。覺得我就是跟邵桓他們那幫紈絝子弟一樣，花錢如流水，拿著家裏的錢趾高氣揚……可是那一幅畫是我姐姐的肖像，我想留下來又有什麽錯？”

    “蘇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覺得我們倆的生活環境差距太大了，金錢觀也完全不同……”賀陽歎了口氣，無奈地說著。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覺得比起物質上的對等，精神上的共鳴要重要得多了。為什麽你總是糾結於這些瑣碎的東西？”蘇桃不解地問道。

    “原來一百萬在你眼裏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瑣碎……”賀陽自嘲地笑笑。

    “不是……”蘇桃情急之下竟然開始有些小結巴，“一百萬又怎麽樣？那要看用在什麽地方不是嗎？如果存在銀行裏不用，又有什麽價值呢？我們家也不缺這些錢，存在那裏也不過是一個數字罷了。既然我可以並且有必要拿出來的話，那麽為什麽不呢？我為什麽一定要裝作不可以拿出來的樣子呢？難道你覺得這一百萬使用的毫無意義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陽無奈地歎了口氣，眼神裏有些小小的不甘和倔強，“我覺得有意義，而且又必要。可是這一切本來是我的失誤，本來應當由我來承擔的！應該由我來付出這個代價的。可是，我並沒有這個經濟能力！我隻能無能為力……”

    “不是這樣的！”蘇桃極力否定道，“你不要這樣想！”

    “不是嗎？看看你，蘇桃。你是天生的貴族！跟蘇櫻一樣。我說的貴族，不是因為錢。你跟邵桓還有章慧敏那群人不一樣，他們隻是有錢而已，但是他們充滿了暴發戶的粗暴和自以為是。可你不一樣，蘇桃，你的貴氣不僅來源於你所擁有的豐富的物質資源，你有良好的教養，你懂得珍惜，你擁有一切美好的東西……財富，美貌，愛和真誠……你的世界裏都是好的東西，而我呢，你也看到了，我還住在車庫裏，我除了藝術一無所有……我有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自己能給你什麽……”

    “才不是這樣，”蘇桃拉住了賀陽冰涼的手，“你給了我愛和關懷，沒有這些，再多的錢又有什麽用呢？”

    “看看我，很可能以後我依然是一個隻能住在車庫裏的窮困潦倒的畫家……再看看你，你注定應該有一個幸福安定的生活……我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賀陽的神情充滿了黯然。

    “不要妄自菲薄，賀陽。”蘇桃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她親眼見到了賀陽的家，她完全能夠理解賀陽的落差，所以竭力地安慰他，“我不介意你住在哪裏，我隻在乎你這個人，而不是其他任何附加的東西。”

    “小桃，對不起。我今天失態了。”賀陽輕輕地摟過她。

    “沒關係，我們本來不就是戀人嗎？我們本來就應該相互扶持的。”蘇桃看著賀陽清俊瘦削的麵龐，輕輕地笑了起來，“喂，我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家，你都不帶我參觀一下嗎？對了，你家有沒有吃的，我快餓死啦。”

    “好，現在就給你找吃的，小饞貓，”賀陽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跟我來。”

    賀陽從冰箱裏找出一盒速凍披薩，放進微波爐裏熱了一下，拿出來給蘇桃，“小桃，你現在先湊合一下吧。下次再請你吃大餐吧。”

    “好久沒吃這種充滿芝士熱量的食物了，哈哈哈，”蘇桃一邊接過披薩一邊說，“這下正好滿足一下自己。”

    “來，我帶你看看我的畫室。”賀陽帶著蘇桃上了閣樓。賀陽家的閣樓十分地低矮，進去之後要微微貓著腰，怪不得從外麵看就像是一層的平房。上麵的畫室上開了個天窗，閣樓上倒是木質地板，旁邊擺著好幾個畫架，還有沒畫完的作品。旁邊有一張小桌子，上麵鋪了一張幾乎占滿了整張桌子的宣紙，上麵也隻寫了一半，蘇桃湊近一看，原來是在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她驚喜地抬頭說，“哇，原來你還會書法啊，真厲害啊。”

    賀陽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有些羞澀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說道，“不過是沒事的時候隨便寫寫而已，其實我很少寫毛筆字，一般也就練一練硬筆書法而已。”蘇桃一聽，更是鬧著要看他的鋼筆字。賀陽拗不過她，正好找出來以前練習的本子，蘇桃一邊翻一邊感慨他居然這麽有心，各種類型的字體都有涉獵，賀陽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不過都是臨摹罷了。我對書法上實在沒什麽創意，隻不過是沒事就就喜歡臨摹。所以基本上現在我見過的字體，都可以很快臨摹出了一模一樣的。”

    “這麽厲害！你還這麽自謙幹嘛？”蘇桃挑了挑眉說道。

    “臨摹別人臨摹的再好也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賀陽搖又了搖頭。

    “誒，我覺得你的自我認知有點偏差……實在太謙虛啦。”蘇桃故意搖搖頭，“你總覺得自己寫的不行，畫的也一般，肯定賣不出去。結果，就是因為你這種心態，我可是損失了一百萬啊。”

    “那可怎麽辦呐？”賀陽笑著看她到底要刷什麽花招。

    “所以你要把自己賠給我！”蘇桃歪著腦袋看著他。

    “好吧～”賀陽無奈又寵溺地笑了，“你畫一百萬，這幅畫和畫的作者都一塊兒買來了，買一送一，好不好？”

    “嗯～”蘇桃滿意地點點頭。

    賀陽看著蘇桃略顯天真的笑靨，總覺得有些不安。有時候天真其實不是一個褒義詞，因為很多時候，它可以像自然災害那樣接著一股原始，戲劇化，生冷不忌的力量，輕而易舉的毀滅一個人，比如蘇櫻。那麽，現在這樣的天真對蘇桃又意味著什麽呢？他不知道。

    “小桃，你姐姐的案子怎麽樣了？”賀陽小心翼翼地問道。

    “警方那邊好像還沒有結果。”蘇桃無奈地說。

    “那你打算怎麽辦？”

    蘇桃無奈地說，“我在等，我還在等待真相地出現。”

    “你心裏有懷疑的人選嗎？”賀陽問道。

    “沒有，我不想隨隨便便憑借主觀印象來判斷一個人是否有罪。畢竟仔細尋找，你可以發現，每個人都有動機，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凶手。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參與了犯罪，也不是每個人都那麽無辜。因為真相很少純粹，也決不簡單。”蘇桃的目光慢慢暗下來。

    晚上，蘇桃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打開門卻發現家裏的燈開著，她嚇了一跳，以為家裏進賊了，剛準備報警。卻看見沙發上站起來一個高挑的男人——蘇嘉棠。他慢慢走近蘇桃，“我親愛的侄女，好久不見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