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我們曾經明明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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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夜幕詭譎,鬼吼般的風雨聲,更是為滿城唏噓添上了那麽幾分難言之隱。
    威海小區,A棟304室門前,一道黑影頓住腳步,廊道晦澀黯淡,本將一切事物俱攏得昏暗不清,偏生這道黑影渾身上下裹挾著淩冽肅殺之氣,連那苟延殘喘的廊燈都顫顫巍巍地晃了好幾晃,照著黑影愈加恐怖森冷,活像那鬼故事電影裏老套的開場白。
    但黑影卻實實在在的半晌未動作半分,隻是握緊傘柄的手青筋爆出,濕透了的黑綢傘麵將雨滴匯流,無聲無息地沒入磚縫間,陡然消失不見,又是半晌,黑影終於動彈了…
    他蹲下腰在門口旁的發財樹盆底下找到了一串鑰匙,銅製鑰匙,歲月已久,透著好些慘綠的斑駁鏽跡,落到人眼睛裏頭便是無聲勝有聲,叫嚷著時光曾在它身上停留,肆虐過。
    ……
    “…果然還是傻姑娘…誠心認錯…堅決不改…也不怕被壞人進屋…”
    話雖這般說,但男人的嘴角仍噙著抹極深的笑意,這把鑰匙本就是她為他準備。
    他本以為時移世易,水滴石穿,但時光荏苒,事實裏,有些東西或許不曾變過。
    ……
    黑影輕易便擰開了鎖頭,早已金盆洗手多年的男人,重新找回了曾經躡手躡腳進門的體驗,摸著黑辨認半晌後,天邊一道驚雷閃電,總歸是借著銀亮光箭,幫他劈開眼前混沌。
    ……
    白幔翩飛,男人小心翼翼地尋到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
    他的傻姑娘在裏麵,他的孩子在裏麵,那裏有隻屬於他的世界,他的家。
    然而不知為何,愈靠近房門,男人便愈是從心底深處生出微許的懼意來,他不敢見。
    ……
    男人平生第一次的拖拉猶豫,絲毫不見素日裏的果斷狠決,然而最終‘想見見她,靠近些仔仔細細地瞧瞧她’的迫切念頭終究是占據上風,這番想著,男人終究還是推門進屋。
    滿室的窗幔被捂得嚴嚴實實,不叫透進來一點光亮,但屋外頭的嘈雜聲,風雨鶴唳、雷電交加,叫囂咆哮著,不斷襲來,卻是區區玻璃窗與棉幔隔不斷,阻不開的。
    萬幸,暖氣開得正好,這傻姑娘怕冷,眼下雖並非馬爾巴島上那般舒適,倒也溫暖。
    ……
    隻消一眼,男人瞧見了床上酣睡的小姑娘,沉峻深邃的曜眸怔了怔,便是瞬間,男人周身的狠戾殺意盡數收斂幹淨,冷硬眉眼鍍上了層溫柔,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再挪不開絲毫。
    但很快,男人便輕蹙起了劍眉——明明是喝了溫熱牛奶才睡下的小姑娘,且身上蓋著層厚厚的絨毯,但仍舊睡得極不安穩,小姑娘整個人蜷縮成團窩在被窩裏,不斷囈語著些什麽。
    她這是又,和以往那般,做噩夢了?
    思及此,男人幹脆靠近床沿邊蹲下,一路匆忙趕來的時候,深夜時分的淒風苦雨凍得滿手僵硬冰冷,男人搓暖後,這才敢抬手搭在小姑娘後背,輕拍安撫,軟語溫哄。
    “…念念乖…咱們不怕……我在這裏…”
    “…盛…盛大哥…”
    明明知道熟睡的小姑娘隻是夢中囈語,毫無意識,毫無意義,但盛痕的心髒仍被緊箍住,呼吸艱難——他很久很久沒聽見他家姑娘這般依賴軟糯地將他喚為兄長了。
    當然,聖羅德醫院樓梯間那晚不算,那時,她怕是恨極,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盛大哥,這世上再無其他詞匯比這簡單的寥寥三字,教他更喜歡,亦更難承受。
    ——
    盛痕從未想過,某天某時,竟會有小妹妹親熱地跟在他後邊,屁顛顛地喊他哥哥。
    ——
    他猶自記得,他自出生至八歲的光景,皆是被放在澳城的盛家別院看顧。
    說是別苑,但總歸是前頭頂著盛家金尊玉貴的倆字,氣派與排場亦足夠大。
    這麽大地界,望不見盡頭的整片數百公頃園林算下來都姓盛,但那時身邊的人也就姆媽與她丈夫胡伯兩人,他們夫妻時常閑聊,隻當他是孩子聽不懂那話裏意思,便說得無所顧忌。
    可惜,他不聾不瞎。
    聽不懂?
    絲毫沒有關係,這並不影響他記住姆媽與胡伯閑聊時,憤慨不平的每句話;亦不耽擱他看見姆媽與胡伯他們瞧他時,目光裏掩飾不住的悲憫與可憐。
    直至年長,盛痕才算明白姆媽胡伯那話裏的真正意思,亦叫他明白何為,家族齷齪。
    ——
    “一生下來就叫咱們帶走,嫌棄得連一眼都不肯瞧,知道的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的,不知道還以為是那細姨外室生的狗碎雜種,好歹咱們阿痕也是盛家長房正經的嫡長子喏!”
    姆媽疼盛痕如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對小孩的遭遇自然而然便格外憤慨:“這若要是放到古時候喏,母憑子貴,她不知道,那盛家夫人的位置想要做得穩穩當當,她還得靠親生兒子才好呢!我啊,是從來沒見過這般不愛親生兒子的母親,真真是漲了眼界!”
    往往,胡伯先深深歎氣,頓了頓,環顧周遭四下無人後,這才接過姆媽話頭,不屑吐槽。
    “阿痕這孩子當初是如何懷上的,得虧年初鬧的那場汙糟,你我心知肚明,說到底不過是路池的人質要挾罷了,這才讓那漁村出身的女人擠掉大老爺身遭的名媛淑女們上位成功。”
    “要我說啊,其實咱們貞南小姐更可憐些…”姆媽搖頭:“…當初與霆西公子多般配,一個嬌憨矜貴,一個清俊優秀,天造地設的呢!偏偏教路池那女人中途截了,逼得小姐不得不退婚,後來又是遠走他鄉,數年不歸,還使得小姐與父兄的關係也有了裂縫,唉,作孽。”
    “小姐敗在路池手中不可惜,你個婦道人家不知道,路池那女人竟也不知使得如何手段,一夕之間便得了老太爺歡喜,我聽老宅那邊的人說了,老太爺臨死前狠狠地發了話,這盛家長房的子嗣香火必須得從那路池女人的肚皮裏頭出來,甚至還讓大老爺在病床前發了毒誓!”
    “…她現在啊,在老宅的地位穩固著!…”
    每每至此,姆媽總會抱著盛痕,欲言又止。
    以後的很長時間裏,盛痕都是在姆媽與胡伯夫妻倆的悲憫眼神裏活著,後來隨著他慢慢長大,盛痕終於明白一件事——倘若平城盛家老宅始終不派人來接他回家,那他這輩子的所有可能,便將徹底葬送在澳城,當個留守在外,可有可無的盛家透明人。
    平城的盛世浮華,潑天富貴,皆與他無關,那是可預見,逃不脫的悲劇結尾。
    所以,盛痕清楚,他必須想辦法,回歸平城盛家老宅,哪怕是以最低賤卑微的身份。
    ——
    經年後,每當想起這段,盛痕總是深覺,夏老是他命中的貴人。
    那位儒雅溫和的先生,靜謐致遠,眼角眉梢間總是掛著恬淡閑適的笑意——是夏老給予了他回到平城盛家老宅的機會,甚至將這個乖巧可愛,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帶到他的人生裏。
    縱然好壞參半,緣孽糾纏,他仍覺得,慶幸與她相識。
    ——
    盛痕為被窩裏的小姑娘仔細地掖好被角,又幫她理好鬢邊淩亂的碎發,最後視線落在小姑娘臉頰上的斑駁青紫,碩大的巴掌印落入眼底,盛痕摩挲著印痕,默默握緊了拳。
    “我知道你所想,是盛家貪欲過甚,是那人嫉妒成狂,才害得你這般憤怒委屈。”
    “但你的命比他們,比我,都來得珍貴許多,你別再輕舉妄動,我會好好解決。”
    男人見小姑娘頓住囈語,往被窩裏縮了縮,隻一雙眸子,如蝶翼的睫毛撲扇著展翅欲飛,好似回到了年少他哄她睡覺那時,男人的心莫名尋到了片刻安寧,初初進屋時的那些緊張情緒鬆緩後,男人轉念卻不由得自嘲:“然而你如今這般,或許我才是罪魁禍首,難辭其咎。”
    他明明知道這傻姑娘從小被夏家長輩嬌寵出來的自尊心有多重,就算被夏老狠揍也絕不低頭認錯的強牛脾氣,卻為解一時之氣,而拿著夏氏集團作威脅,硬逼著她向他低頭認輸。
    以擊碎她的傲骨為代價,僅僅是為解當年夏念之背叛之氣。
    他那時,真是瘋狂。
    ——
    “我們曾經明明很好,為何會走到那般慘絕的地步,生死不休,相看兩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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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極富磁性的低沉沙嗓,融於整間幽暗靜謐的屋子。
    陡然間,意料之外,原本安靜乖巧的小奶酥,又撒歡似地動了動。
    盛痕緩緩闔上眼簾,斂盡所有紛繁複雜的極致愛恨糾葛,半晌默至荼蘼的隱忍後,盛痕屈身湊近夏念之微隆的腹部,他附耳感受著小奶酥的蓬勃生命力,小奶酥的熱鬧動靜下,緊握的拳頭青筋突爆,兀自沉聲:“…小奶酥你乖些,別折騰媽媽…”
    大抵是真的聽懂了自家老父親的喃喃自語,亦或許是被凜然的殺意嚇唬住,小奶酥登時乖巧,默默將淘氣時,在圓滾肚皮上撐出的小塊腳掌印,慫慫地收了回去,躺平。
    …場麵險險,有些控製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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