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我不認識，更不知道她那強烈的敵意從何而來，很可能是因為麒麟的麻麻。

    那涼意從我頭竄到了腳，但是我並沒有認慫，挺直在原地。

    “你就是我家大人當初選的人？也不怎麽樣嘛！”百目王譏諷道。

    還不等我反嘴，我外公麵色陰鬱，“你這話什麽意思？這是你家大人讓你傳來的？”

    百目王為之一滯，“茅山的宋大師要為他出頭？這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家大人無關。”

    “出頭？宋守城當然要替自己孫子出頭！”店長玩味道。很顯然，百目王並不知道我和外公的關係。

    “不過你這話就過分了，難道你想為你家大人鳴什麽不平，或者說覺得這小子配不上你家大人？”

    百目王聽到後詫異一陣，但很快恢複過來，繼續輕蔑道，“除了玄冥之體一無是處…真不知道大人怎麽看上他。”

    “百目姐姐，別說了！趕緊別說了！”麒麟急忙道。

    這突如其來的女人似乎自我感覺良好，卻不知道這時候江城的四位大佬俱皆麵色不善。或者說她覺得他們不會對她動手。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看在小麒麟的麵子上。”百目王擺了擺手，“我在江城不能停留太久，姐姐下次再來看望你。”

    說著縱身一躍，消失不見，似乎很急，想來是走了。

    “宋老頭，看來你那親家並不怎麽待見你家孫子，連她身邊的侍女都敢大放厥詞。”店長似笑非笑，對百目王感官同樣不好。

    胡然道，“那位大人不像難相處的人，但她身邊的人的確太高傲。”

    何止是高傲，簡直就是目中無人。我心裏還在想，這個百目鬼都是這幅德行，我那便宜老婆還不知道是副什麽樣子。

    “哼！當年的事可是談妥了的，要不是為了小明，我才不會跟她簽那份冥婚契約。”外公憤憤道，“她們憑什麽看不起我孫子？”

    “算了外公，別把身子給氣壞了，犯不著跟這種人置氣。”我安慰道。

    人家看不上我，我還不一定看的上她呢！什麽人都是。就百目王先前那一番言論，就是把我的尊嚴放在地上狠狠踐踏，說實在的，我咽不下這口氣。

    “粑粑…”麒麟弱弱道，他想要辯解，但是又無從下口，還是沒有說出聲。

    “那位來頭大，宋小子來頭就小了嗎？真是有點意思。今天興致倒是被攪了，我也得回了，其餘的事讓你好孫子給你說道。”店長踏著步子離開。

    反倒是外公一臉懵逼，“倪大人不是要找我算賬的嗎？”

    “宋先生有個好孫子。”胡然抱拳之後也退走，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些事都給你外公說了吧！憑他取舍，我在江城等你消息。”

    “走吧！回去說。”我說道。

    外公不再多言，看上去心事重重，背著手走在前麵。他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何嚐又沒有問題問他，似乎麒麟的事另有隱情。

    二毛家的事情解決，他徑直回了家。外公卻帶著我來到了村口的那條小河前。他先找了塊大石頭一屁股坐了下來，“來，到外公旁邊坐著，咱爺孫兩好久沒這樣談過話了。”

    是啊！好久沒這樣說過話了。我記得小時候，外公經常帶著我在這裏納涼，在那時，這塊大石頭就在這裏。我坐在外公旁邊，外公給我講各種光怪陸離的故事。

    後來我長大了，外公也開始忙了起來，而且比起聽他的故事，我更喜歡和二毛一起東竄西竄。

    外公從他隨身的黃布包裏掏出一根煙槍，他很少抽煙，但是每次抽煙一定心情不好，“怎麽和胡然認識的？又怎麽和倪大人認識的？”

    “外公還記得四十年前賣混沌的小夥嗎？”我歎了口氣，然後一五一十的把事情敘述了一遍。

    從在墳場遇到趙雲海，再到麒麟說話，房東奶奶和混沌大爺的異常，再到與胡然的偶遇，店長的強買強賣等等這些在江城發生的離奇事件都給說了個大概。

    “因果果然是要了結的，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逃避。”外公眉頭越皺越緊，狠狠地把煙吸了一口。

    良久！外公再次開口了，“你知道我為什麽帶著你們定居江城嗎？我們原來並不住在江城，而是在南湖。”

    “南湖？”

    據我所知，南湖是江城隔壁的一個市，不算遠，但也不是很近。我剛開始的猜想是外公為了躲店長，現在看來，貌似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是的，南湖。我們家遷移是在你母親意外懷孕之後。”

    這次輪到我皺眉了，母親意外懷孕這件事，外公外婆一直三緘其口，哪怕是我主動去問我爸爸的消息，他們也會把話題給岔開。

    因為外公外婆的寵愛，從小到大，家裏過的也不算困難，加上這麽多年的適應，我反倒不太在意這件事情。

    我媽一直給我的回複是，我爸他死了，我沒有爸爸。

    “讓你母親懷孕的不是普通人，甚至可以說不是人…”外公表情在這一瞬有些扭曲，甚至是痛苦，手中煙槍抓緊，隨即長舒一口氣，“是我害了你媽！老婆子總說我幹這一行遲早會要出事…結果…”

    “咯噔！”我心中猛的跳動。在這漫長的時光中，我也曾遐想過自己父親的模樣。又是怎樣狠心的存在，拋棄了我媽，更拋棄了我，對此我是心懷怨恨的。

    可是，我從來沒考慮過…我父親居然不是人。這消息恍若平地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我爸不是人啊！這特麽說什麽呢！要不是告訴我這件事的是我外公，我肯定把他一巴掌掀翻在地。

    “老婆子說把我放在家裏的鈴鐺給你了。這鎮魂鈴仿品其實是我故意放下的，就怕那個混賬東西折返。當初要不是我出去辦事，肯定將他抽筋扒皮！”外公額上青筋暴起，煙槍在青石上狠狠敲了下。

    “我們搬到江城是為了躲他？”我輕聲問道，“以您的能耐，就沒想過…抓住那個…家夥？”

    外公重重歎氣，“抓？怎麽抓？他狡猾的很，而且不弱於我。我又不能一直待在家，搬家之後我們才算安定下來，就這樣過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知道你媽懷孕之後，我暴跳如雷。甚至是主張讓你媽…把你打掉，希望你別怪外公。”

    說到這裏，他神色落寞，我心裏更沒有責怪之意。我媽懷孕了，我爸還不是人。也就是說，我是個怪胎。更何況，我媽還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未婚先育在鄉裏可算天大的醜事。

    外公隻有我媽這麽一個女兒，當然要為她著想。主要是，自打我有記憶，外公和外婆對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你是鬼的兒子，人鬼相合本就有悖常理，能夠懷胎的幾率小的可憐，但是你媽不僅懷了你，還讓你平安出生。

    甚至不惜為這事和我們大吵，說孩子是無辜的。她性子倔啊！比我還倔，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怎麽養了這麽個閨女？”外公無奈搖頭，渾濁的眼裏閃動晶瑩的光芒。

    我鼻子一酸，我真不知道我媽為了我承擔了多大的委屈，又受了多少白眼和不理解。更不知道她這些年怎麽熬過來的，但我知道，她一定很苦，很苦！

    “我啊！沒有辦法。誰讓我隻有這麽一個閨女，我和你外婆隻有順著你媽的意思來。搬到江城也是為了遠離那些非議，這孩子…”外公抽了口煙，接著道。

    “別看你媽脾氣爆，動不動提著棍子打你，責罵你到處跑。更害怕你惹是生非，把命給丟了，恨不得把你拴在家裏，她太寶貝你了。”

    “把命丟了？”這有些誇張了吧！我從小也沒生過什麽大病，健康的很，要不然也不能跟著二毛到處跑，對我外公的話很是不解。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可是你別忘了…你和別的孩子終歸不同。”

    我心頭猛的一震，我和別的孩子不同，但是從小到大就沒有發現什麽不同之處，這就是最讓人怪異的地方。

    “你是鬼的兒子，卻順當的經曆了十月懷胎。這是不被天地認可的，如果認真的來說，你活不過十歲。”外公盯著我道，“十歲之前，必定會夭折，天災人禍都有可能。”

    “這件事我也跟你媽坦白講過，你媽卻說，哪怕隻有十歲，也要讓你看看人世間的精彩。”

    “媽…”我心裏苦澀，我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你還記得那時我讓你磕頭拜列祖列宗？也是你媽跪地懇求，我才想到這個辦法，想要試試能不能讓你習得術法來改命。可惜…”

    “可惜…我理解不了我媽的好意，是我辜負了她，我對不起她。”我抱頭痛哭，仿若看到了媽跪地苦苦哀求外公的畫麵，可是我呢？隻知道貪玩，甚至說出很重的話來傷她的心。

    我恨我自己不懂事，恨我自己不明白母親的心意。

    “那…我究竟又是…又是怎麽活到二十多歲的？”我勉強抬起頭。

    十歲，我的壽命隻有十年，這二十多年我卻安然無恙。

    “正在我無計可施，聽天由命的時候，你媳婦找到了我，找到了我們家，說有辦法救你，但是需要我答應她一個條件。”外公道。

    “麒麟的媽媽…”我喃喃，原來那個時候她就來了，隻是我並不知道。

    “她提了什麽條件？她為什麽要救我？”

    “她要和你締結冥婚，並且在你肚子裏蘊養一個鬼胎。”外公道，“我本不想答應，自從你媽的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對這些鬼東西更加沒了好感，更別提什麽蘊養鬼胎。”

    “但她不知道如何曉得，你活不過十歲，以此來做條件。沒想到不僅我閨女沒逃過，我外孫也沒逃過，為什麽你們要遭這種罪。”外公戚戚然，“我一直在想，是我害了你們呐！”

    我不住搖頭，這事都成了定局，能怪誰？誰都怪不了，隻是心中的苦澀之意更加濃鬱。

    “最後我沒有辦法，隻能死馬當活馬醫，咬牙給你締結了一樁冥婚，還在你睡覺的時候給你種下了鬼胎，之後她再也沒有來過，而你也度過了十歲這道坎。”

    “但是她說過，鬼胎的蘇醒還應該再推三年，現在早了！”外公眼裏精芒閃動，“別讓我知道是不是她在耍什麽花招，要不然拚了這條老命也不讓她好過！”

    外公和麒麟媽媽的關係很明晰，不過是各取所需，說不好聽點是相互利用。外公要用她的辦法幫我續命，而她也是出於另一番準備。

    “不！不怪麻麻，是…是有誰把我提前喚醒的…我不會，我不會傷害粑粑…麒麟不會…”

    聽著他委屈的話語，那音調仿若是要哭出聲，心裏更加堵的慌，“麒麟乖，爸爸知道，知道麒麟不會傷害我，別緊張。”

    不足一個月的時間，這個小鬼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中，成了我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要是他想對我不利，我很可能命都沒了。所以，我信他。

    “嗚嗚嗚，粑粑，麒麟害怕！你不要怪麻麻好不好，麻麻真的很好，麻麻也不會害粑粑。”

    我對此閉口不談，沒有見過麵，我不想妄加評判。但是百目王已經給我留下了極度不好的印象，順帶對便宜媳婦也不太待見。

    “她到底什麽來頭？”

    外公苦笑，“什麽來頭？要是我早知道她來頭這麽大，說什麽我都不會締結什麽冥婚契約。我也不知道這麽做是對還是錯。”

    我看得出，外公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更不想告知她的身份，給我徒增煩惱。我也識趣的沒有去問。

    “我和你外婆還有你媽都希望你能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不說有多出眾，多優秀，健健康康就夠了，天不遂人願。”外公背著手，“我給你布下封印的時候就已經料到這麽一天，但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我默然，外公費勁心思，最後我還是踏上了這條路，這是一條不歸路。

    “事在人為，既然沒得選，那就隻能闖一闖，咱一個大老爺們，也不能丟了老宋家的臉。”我咧嘴笑道。

    外公欣慰道，“你能這麽想再好不過，就是怕你媽轉不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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