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小姐臨死前還有什麽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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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廳裏,沈大少遣走了屋子裏的衛兵,隻餘下李庸一人。他懶洋洋的靠在皮椅背上,問了許平嫣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許平嫣如實答了。李庸做著筆錄。

    許平嫣心生疑惑。從那日戲台下的情形看,他對那個二弟可謂是關懷備至,怎麽卻對審問她這個所謂的凶手如此漫不經心?那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沈二少根本沒被刺殺,要麽他早就知道誰是真正的凶手,而她隻是一個名義上的幌子。

    許平嫣不想在魚龍混雜的軍閥裏趟渾水,更不想去猜忌揣摩沈大少的用意。

    沈大少觀察著她的神色,笑道:“幸好那刀未捅到要害,我家二弟才撿回一命。”

    許平嫣微頷了下首。看來隻能是第二種可能,她隻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凶手幌子。

    她微微鬆了口氣。

    沈大少盯著她眯眼吐氣的樣子,覺得很有趣,像院子裏打盹的貓。他直起身,李庸趕快端來了筆錄本子,矮身遞到他眼下,他略略掃了眼,吩咐了幾句耳語。

    李庸一臉吃驚的揚起頭,似愁似憐的快瞟了眼許平嫣,小跑著去了。

    沈大少掏出一根西洋細煙,押在嘴邊,兩指一擦打火機上的銅金滾輪,擁簇著火苗湊上煙頭,一吸一吐間,煙霧繚繞的。

    “小姐臨死前可還有什麽遺言麽?”他享受地閉上雙眼,語氣倏忽,卻很淡。

    許平嫣捏緊了手裏的小包,心裏猛一焦灼,抿嘴不言,粗略探察了周遭環境。

    她真是插翅也難逃。

    李庸進門來,手裏拿著一個人高的麻袋,被沈大少授意,攤起袋口就要往許平嫣頭上套去。

    許平嫣一肘擋開,怒瞪著眼,語氣中暗蘊著劇烈起伏,“你毫無證據可言,憑什麽殺我!”

    沈大少撚滅了煙頭,扔進煙灰缸裏,背著手,踱步而來,接過隨從手裏的麻袋,居高臨下的望著許平嫣的臉,從眉到唇。

    “證據永遠不會開口說話,死人就是證據。”他的氣息微涼,沾著煙草的香,撲到許平嫣的額前。

    說著撐開麻袋,溫和的笑著,自上而下,親手罩落她的全身。

    許平嫣睜著眼,看明亮一點點蠶食,身置一片黑暗中。她真的有些怕了,恐懼蔓延進她的心裏,她的心跳很快,額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她不怕死,她隻怕有生之年報不了許府的血海深仇。

    她慌張地掙紮了兩下,沈大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四下看了眼,低聲在她耳邊道:“不言不語,不聞不問,你也許還會活著。”

    她頓時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的,手腕在沈大少的大掌裏垂下來。

    沈大少慢慢鬆開她的手,對這女人的出奇鎮定與適應危險的速度能力而吃驚。

    許平嫣被押去了五毒山,在地上跪了半個時辰。

    沈大少此行隻帶了李庸並五個衛兵,為的是引蛇出洞。

    日頭明媚,微光絲絲縷縷的滲進麻袋裏。許平嫣攥著手,手心裏出了汗,黏黏膩膩的。

    李庸近身靠來,朝沈大少點點頭。

    沈大少若無其事的給短槍上膛,朝天空開了一槍,槍聲嘹震,驚飛了一群群棲鳥。

    “隻要你供出幕後主使,我可以饒你小子一命!”

    他高聲道。目光卻越過許平嫣,直勾向不遠草叢裏的那幾個漸漸逼近的鬼魅似的黑影。

    話音剛落,隻聽得颼颼的兩聲子彈,其中的兩個衛兵還沒來得及提槍,便悶聲倒下了。

    李庸掩護著沈大少避入樹幹後,沈大少一雙眼睛如蒼穹頂上的鷹,盯著輕步靠來的黑衣人。槍洞朝天,又開了一槍,埋伏在山頭下的衛隊得了第二聲槍令,浩浩蕩蕩的衝了上來。

    沈大少站在硝煙裏,像是飲了血,意氣風發,嘶聲喊道:“殺!”

    槍聲在許平嫣耳朵裏此消彼長,她跪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腦子裏都是八年前那個夜裏的無數槍聲,轟隆隆的閃著細碎火苗,在她眼前炸開。

    黑衣人的援方百人,呐喊著衝來,看衣著打扮,應是占山為王的流寇。

    她垂著眸子,隻覺得麻袋被人抽去,眼前乍然一亮,接著雙肩被人緊緊握住。

    “我帶你走!”那人說。

    她木木抬起頭,看到沈鈺痕,眼裏的淚忽然就奪眶而出。

    “九州哥哥......”她下意識的喚道。

    沈家二少名鈺痕字九州。這個小字是他七歲那年自己取的,出自陸遊那一句‘但悲不見九州同’。之後山河國破,割據為患,他再也沒有說起過這個小字,更是從未告訴過一個姑娘。

    他有些吃驚,有些疑惑,望著許平嫣含淚的雙眼,心裏又有難明的惻隱與歡喜,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俯身護著她往外走。

    沈大少這才看到在槍雨中獨行的二弟,眸裏寒意閃過,揚起手槍,直帶著五人衛隊屈行過去,為沈鈺痕作掩護。

    然則還是有一顆亂彈打進了沈大少的肩頭,一線血珠濺出來,點點滴滴的飛在許平嫣的臉上。

    許平嫣死拽著沈鈺痕胸前的白襯衫,眼外沈大少的輪廓卻漸漸模糊掉。

    她又做了那個噩夢,慘白的月光照著一溝溝血,她伏在許府被燒盡的廢墟之上,哭到流不出眼淚。

    許平嫣自夢裏驚醒,尖叫著直起身子,一身冷汗,一臉淚。

    守在門外的丫頭聞聲跑進來,手腳麻利的倒了杯溫茶,遞過去。

    許平嫣接來飲了,闔眼凝氣,將心裏的恐懼,絕望,壓抑漸漸沉了下去。

    另一個趕去報信的丫頭已引了沈鈺痕過來,兩個丫頭對視一眼,躡退著步子出去了。

    “醫生說你常年鬱結,肝髒受損,又曆驚變,才昏厥過去,你現在還有什麽不適嗎?”沈鈺痕坐在榻邊,伸出手去奪她捏在手裏的空瓷杯。

    她才回了神,緩緩抬起臉,表情漠然無助,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卻在看清他的刹那,眸子忽然就鋒利了起來。

    沈鈺痕被這個眼神嚇了大跳,強自鎮定,嬉笑著,輕手抽出她手裏的瓷杯,放在一旁的紅檀方桌上。

    他很想問一問她口中喊著的那個九州哥哥是什麽來曆,但看到她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又不知如何開口才顯得不突兀。

    他斟酌踟躕了半晌,一句話沒說,垂頭喪氣的走了。兩手打開雕花門,忽想起什麽的又回頭,“戲班子有急事,你師父帶著人昨晚連夜走了,哦,你那個白橫師兄倒是沒有走,還在那個弄堂裏等你,聽大哥說今早在公館外等了四五個時辰。”

    說罷便一腳踏進曦光裏。

    門縫外,泄進一道窄窄的光,春天的花氣草氣飄進來。許平嫣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心裏像是窩了一團火星子,暗暗灼著,喉裏裏又好似塞了一團棉花,噎得想哭。

    她隨手抓起身後那個西洋羽枕,悶哼一聲,狠狠摔在地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