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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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昆侖隻是信口一說,應該作為感慨而不是邀約,重點在於“要不然”三個字,而不是“你跟我回家”。

    但在春韭聽來可不是這回事,她迅速收了空碗刷洗了放好,把爐子封了,拿門板封了門,兩手空空對劉昆侖說:“好了,啥時候走?”

    劉昆侖看的傻眼,但是自己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他隻能說你等等,我給四姐打個電話,本來說好帶她一起回去的,電話打過去,四姐說晚上值班不回去,明天自己一個人坐長途車回去。

    “那咱現在就走。”劉昆侖也不是矯情人,拿了頭盔給春韭戴上,春韭衝對麵賣水果的小張喊了聲:“張兒,你見了俊玲姐給她說一聲,就說我跟昆侖哥回家過年了。”

    “你路上慢點。”小張無奈的答道,他本來也說讓春韭跟自己回家過年,可是春韭推三推四的不答應,劉昆侖隨口一句她就顛顛的跟著跑,這上哪兒說理去,失望沮喪的他連甘蔗都沒力氣劈了,歎口氣準備收攤。

    這是春韭第一次坐劉昆侖的摩托,她個矮腿短,費力的跨上後座,不敢摟劉昆侖的腰,隻敢抓著座位,被嗬斥了一句想摔死啊,才膽怯的抓住了昆侖哥的衣服。

    劉昆侖正準備拐個彎出城,春韭趴在他耳邊說:“菜市場去一趟,忘買東西了。”於是摩托轉向,去附近的菜市場購物,劉昆侖等待在外麵,春韭很快就買好了東西,差點把劉昆侖嚇著,兩隻活雞,兩條大鯉魚,一條豬腿,兩掛香腸,一把青菜,還有一盒鬆花蛋。

    “老板急著收攤子,五塊錢就賣給我了。”春韭炫耀著鬆花蛋,沒注意到劉昆侖已經拉長了臉,“春韭啊,咱不是汽車,是摩托車,帶不了這麽多東西。”

    “能帶,你看我的。”春韭把東西撂下,去菜市場牆外的雜貨店買了兩個劣質紅色塑料桶,一捆塑料繩,把魚用桶裝了,雞用繩子捆住腳,其他東西也都歸置的井井有條,把個劉昆侖看的心服口服。

    摩托車繼續出發,速度放慢許多,帶著一個大姑娘還有大堆的年貨,感覺跟走娘家一樣,劉昆侖出城以後發現周圍有很多和自己一樣的摩托大軍,大都是兩三口子開一輛車,車上綁著蛇皮袋和油漆桶,大人背著孩子,男人帶著女人,人人臉蛋凍得通紅,浩浩蕩蕩,蜿蜒長龍,這是另外一支回家過年的大軍,都是在城裏打工做小生意的家庭,路途不算遠,坐火車不劃算,還不如自己駕車返鄉。

    “可我是街車啊。”劉昆侖叫苦不迭,他的川崎400烈火戰車在一群錢江、嘉陵、力帆中絲毫沒有鶴立雞群的感覺,因為春韭拎著的活雞活魚讓他和他們融為一體。

    跟隨摩托大軍行駛一段距離後,劉昆侖駛入岔道,去往大垃圾場的車就他一輛,不禁讓他想起去年此時,也是除夕,自己是開著蘇老板的奧迪a8,帶著蘇晴和滿滿後備箱的年貨回家的,轉眼就是一年,再過一天就是康哥的忌日了。

    大垃圾場還是老樣子,肮髒,凋敝,臭氣熏天,見到兒子回來過年,母親喜不自禁,劉金山卻無動於衷,對兒子帶回來的女孩也不拿正眼瞧,春韭倒是個有眼力勁的,下車就幫著幹活,殺雞剝魚,擇菜生火,母親看在眼裏,喜在心頭,把兒子拉到一邊悄悄問:“定下來了?這回這個合適,媽喜歡。”

    劉昆侖說不是的,這是朋友,因為家太遠回不去,我帶來一起過個年。

    母親眉開眼笑:“好,好,這就對了。”

    吃飯的時候,依舊是一家四口,桌上琳琅滿目,比往日多了許多菜肴,母親替春韭邀功,說老劉這都是春韭一個人做的,嚐嚐你兒媳婦的手藝。

    劉金山拿起筷子,在桌上頓了頓對齊,夾了一筷子雞肉,冷著臉嚼了一陣,春韭一顆心砰砰跳,等了半天,劉金山才點點頭:“嗯,不孬。”

    能得到劉金山一句不孬,已經是極大的褒揚,母親鬆了一口氣知道老頭子今天不會發脾氣揍人了。

    劉金山喝了兩杯酒,開始發話,說老大不孝順,嫁出去就不管娘家死活,過年就來送了一箱子爛蘋果,老二老三連個音訊都沒有,怕是死在外麵了,老四也不孝順,過節都不回家,就知道值班,一天班三天工資就這麽重要麽,不孝順!小五這回還行,帶了媳婦回來,啥時候辦啊。

    劉昆侖不敢解釋,在外麵他是豪氣雲天的少年英雄,在父親的餘威麵前依然低眉順眼,心說糊弄過去拉倒。

    “大爺,不急,我們都年輕,先忙事業,昆侖哥在單位幹的可好了,領導最欣賞他,現在單位馬上要換屆了,昆侖哥肯定能轉正,還能當上幹部。”春韭用她簡單樸實的語言哄得劉金山露出一絲笑意,她察言觀色,又端起一杯酒來說大爺我敬您,我先幹為敬,一仰脖把這杯烈酒幹了,嗆得直咳嗽。

    “這孩子孝順。”劉金山高興起來。

    劉昆侖想製止春韭喝酒,沒想到她越喝越來勁,居然又和劉金山對飲了三杯,這可不是酒店的小酒盅,而是家裏用的玻璃杯,三杯足有六兩酒,春韭居然麵不改色,幸虧劉金山心疼酒,沒再繼續下去。

    吃完了飯,劉金山打開電視看春晚,春韭陪著母親擀麵和餡包餃子,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其樂融融,劉昆侖恍惚間覺得自己正確的人生就應該這樣打開,和父輩一樣,娶一個春韭這樣不起眼的女人,生一個或者很多孩子,繼續在大垃圾場安身立命。

    晚上春韭就睡四姐的床,和劉昆侖之間隔了一道簾子,劉金山的鼾聲如雷,吵得誰也睡不著,屋裏雖然生了爐子但還是很冷,春韭在簾子那邊低低問道:“昆侖哥,你不生我氣吧。”

    “不生氣,這不挺好的麽,一起過年,我爸媽也蠻開心的。”劉昆侖回道。

    “噢。”春韭不出聲了,過了一會兒,又問:“昆侖哥,我睡不著,你睡著了麽,你在想啥。”

    劉昆侖說:“我在想去年這個時候,我跟康哥一起就在不遠的地方殺了兩個人。”

    春韭關於劉昆侖的光輝曆史她知道的並不全麵,她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昆侖哥,你到底殺過多少人啊。”

    這一夜睡的不踏實,往事如同刀子一樣挖著劉昆侖的心,一早他就爬起來帶春韭回城,理由很冠冕堂皇,單位要開團拜會,走之前他拿出兩萬五千塊錢給母親,說這是我出差的補助,給家裏蓋屋用吧。

    “單位待遇不錯,你得爭取多出差。”劉金山見了錢更高興,等兒子和準兒媳走遠了,他才拖著瘸腿進屋。

    劉昆侖先把春韭送回了大市場,然後帶了一瓶酒,一盒煙,開著摩托去了墓地,離得老遠就看到韋康目前坐著一個人,他以為是蘇晴,心中一陣激動,奔過去卻發現是四姐,她來給康哥掃墓了。

    墓碑擦拭的很幹淨,墓前擺著糕點,四姐見弟弟來了,淡淡說你也來了。

    “今天是康哥的忌日,我來給他上柱香。”劉昆侖拿出香煙拆開,點了三支插在香爐裏,又把酒打開,在墓前灑了。

    姐弟倆相對無言,靜坐了許久才離去。

    ……

    金橋大市場的團拜會在年初二進行,全部在編職工都要來參加,這其實是變相的職工大會,今年的團拜會和往年都不一樣,公司上下彌漫著一股風雨飄搖、改朝換代的不安氣氛。

    總經理和保衛科長至今在押,公司沒有一把手,王書記撐起了場麵,帶著幾個親信張羅了團拜會,大會在物資局禮堂進行,這兒空間大,位子多,有些職工是帶著家屬孩子一起來的,因為按照以前的習慣,工會是會組織節目的,可是主席台上卻冷冷清清,沒有彩紙拉花,沒有慶祝新年的橫幅。

    王書記親自主持會議,他穿一件黑色羊絨夾克,裏麵白色襯衣和猩紅色領帶,捎帶一些過節的感覺,話筒在手,音響效果不大好,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大煞風景。

    “同誌們,人都來齊了吧?”王書記站在台上搭眼一看,心中有數,都是老熟人老部下了,這些人足夠開會用的。

    “首先,祝大家新年快樂!”王書記一鞠躬,黏在頭頂支援中央的頭發落到前額,他很瀟灑的將一綹頭發掠到頭頂,繼續講話:“最近單位發生一些事情,啊,純屬意外情況,但是呢,出了事情我們就得麵對,是吧,所以呢,咱們大市場黨委,準備借著這次機會,宣布我們黨委會的決議,也就是新的領導班子成員組成。”

    王書記手上有一份名單,是他和親信們商量之後的結果,由自己出任總經理,同時兼任書記,黨政一把抓,現有的副總們就不動了,但是該退休的也快退了,這就多出幾個空缺,用自己人頂上去,大市場不就徹底姓王了。

    台下有人站了起來:“王書記,咱們是企業,不是什麽時候輪到黨委決議來任命領導班子了,要任命也得是董事會決議啊。”

    發話的是許慶良,陸剛的鐵杆,這是誠心搗亂,王書記壓著怒火道:“你什麽意思,董事會能淩駕於黨委之上麽?”

    許慶良說:“黨指揮槍這沒錯,可是你一個人就能代表咱們單位全體黨員麽?再說了,不是黨員的群眾難道就不是正式職工了?就得排除在外?大家說,有這個道理麽?”

    下麵一陣叫好聲。

    王書記很憤怒,但是當著全體職工的麵不好發作,破壞了形象可就撿不起來了,他反駁道:“許慶良,你想搶班奪權麽!”

    許慶良說:“我不想搶班奪權,我隻想要一個公道,咱們大市場在你們這些領導手上被搞成什麽鬼樣子了,職工的工資多少年沒漲過了,過年的福利發的啥?一箱子蘋果一箱梨,我想代表大家問問,錢都哪去了!”

    王書記顫抖的手幾乎拿不住話筒了,他忍不住怒喝道:“你妖言惑眾,挑動群眾。”

    許慶良索性站了起來,從背後拿出一個電喇叭,大聲喊道:“鄧世斌包庇親屬,拒交租金,漠視消防條例,差點把咱們全害了,管理層已經爛透了,我建議召開全體職工大會,一人一票,選出咱們自己的領導!”

    又是一陣叫好聲,職工們大多是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倒是忠於王書記的幾個中層急眼了,上前要拉扯許慶良。

    場麵有些混亂,現場夾雜著一些職工們不認識的陌生麵孔推搡許慶良,穿著黑皮衣,滿臉橫肉,一看就是混火車站一帶的混混,這是王書記的後手,對付老實巴交的職工,地痞流氓最好使。

    這時候禮堂大門開了,陸剛出現在門口,他的身旁站著的是名震火車站的東門小霸王。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