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佑醫院有自己的備用發電機組，停電以後，智能化的發電機組自動啟動，在短暫的黑暗之後，就把光明重新帶到了人們眼前。但是在醫院之外，一整個街區都還淪陷在黑暗中，伴隨著瓢潑般的大雨，醫院的燈光便也顯得單薄而蒼白起來。

    有時候，這樣孤獨的燈火，倒不如完全的黑暗更讓人安心。

    趙溪說有聲音的時候，李寂城以為她是被嚇到了。人去樓空的留觀樓在這樣不祥的雨夜裏確實讓人覺得寒磣，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李寂城並不認為這樣的環境裏就真的會有什麽東西。

    但是……

    仔細的聆聽，李寂城也確實在嘩嘩的雨聲中聽到了一絲微弱的，嘶啞的叫喊聲。他皺著眉頭，沿著聲音的方向走過去，趙溪想要勸說他別去的，卻不敢自己留下來，隻能抓著李寂城的衣角，跟著他往聲音的方向走過去。

    “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聲音漸漸的清晰起來，李寂城跟著聲音上了樓，又轉過兩個走廊的轉角，卻突然笑了起來。是了，把他給忘了，要不是他們正好留了下來，這邊人去鏤空，隔壁住院樓裏的醫生無暇顧及，說不定真會把他給忘了。

    這是一間單獨的小房間，原來是一個小辦公室，兩天前，有個人被關在了這裏麵。

    是那個自稱“作死小王子”的網紅主播卓愷人，他也是因為近距離接觸感染者而被強迫隔離的留觀者，而他之所以享受這樣獨在一層樓，獨住一間小房子，除了因為要隔離觀察以外，還因為他和一個沒有身份的難民女孩發生了不正當的肉體關係。因為警隊沒有隔離設施，所以前來辦案的警察就把他關在了這件小屋子裏。

    之後，警察和醫院都忙得不可開交，很顯然的，他們都把他給忘了。要不是李寂城中途給他送過一次吃的，估計這家夥這會已經餓得說不出話來。

    “哥！哥！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真是我命中的貴人，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下凡，哥你以後有什麽需要小弟我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見到李寂城，再接過李寂城從防盜窗的柵欄裏遞進去的壓縮餅幹，卓愷人簡直就是喜極而泣，就差對李寂城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了。

    兩天下來，卓愷人衣服沒換，胡子沒刮，通訊工具被收繳，這間房子為了防止他逃跑或者是自殺，除了一桶礦泉水和一個沒有蓋的醫用便盆，什麽都沒有，連個睡覺的木板床都沒有，卓愷人在裏麵坐不是站不是躺也不是，他在裏麵不是度日如年，而是每過一分鍾都是煎熬。

    想想看，他原來是多麽自由自在多麽率性自我多麽時尚新潮的人啊。

    趙溪對胡子拉渣而且身上還有一股臭味的卓愷人露出了滿臉的嫌棄，其實這種嫌棄還不是因為他髒和臭，而是他那些事……那天警察錄口供的時候，她也聽到了，對於小姑娘來說，那種髒，才是真正的髒。

    所以盡管她總覺得醫院的燈光後麵總像是有些什麽東西，也不得不離站在窗邊的李寂城遠了一些。而李寂城看著卓愷人狼吞虎咽的吃著之前那些留觀者們白送都不想要的壓縮餅幹，也沒有興趣去嘲諷他。

    “給你留的這些壓縮餅幹還夠你吃個三五天的，留觀者都已經解除隔離了，你的情況特殊一點，再過兩天應該也能解除隔離的吧。”

    “哥你這是要走嗎？你可千萬別把我丟在這裏啊！不然我會死在這裏的，真的！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

    “看見？看見什麽？”

    “哥你放我出去，我把我看到的原原本本，完完全全，仔仔細細的告訴你，哥……你別走啊哥！你等等！等等！我這就告訴你，你就算要走，多聽我說一些話再走好吧？”

    “我看見死人了！”

    “好多死人！”

    “這間房靠裏麵的窗，正好可以看到隔壁那棟樓的後門，可以看到那棟樓所有的走廊。我在裏麵每天都在看著，每天我都看到醫院把死人裝在裹屍袋裏抬到後麵的冷庫。每天都有！從我被關進來以後每天都有！最多的時候一早上我就看到他們抬出了15個死人！”

    “死好多人了，如果不馬上離開這裏，我們也都會死！”

    李寂城無意去為一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挑戰原有的秩序，這個卓愷人不是因為生病而被關起來的，他是被警方以掃黃的名義拘留在這個地方的，當然他也沒有對卓愷人無動於衷，他給鄭見愚打了電話，在鄭見愚表示會和警方溝通這個問題之後，李寂城給卓愷人留下一些餅幹，然後就離開了。

    夜已經很深，李寂城很著急要去找那幾個混小子，他們……他並不是沒有把卓愷人的話聽進去，相反，正因為聽了卓愷人的話，他更加的擔心他們。

    鄭見愚給趙溪開了一份醫院的協議，上麵寫明了因為要對她媽媽的遺體進行研究而產生的責任與義務問題，李寂城為趙溪爭取了幾個條件，鄭見愚回頭又去重新修改打印，蓋章形成有效的文件。來去之間，等到李寂城帶著趙溪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但他還是堅持要走，鄭見愚給他的天亮以後再離開的建議，李寂城謝絕了。

    這裏麵當然也有聽了卓愷人的話的緣故，人終究都是怕死的。

    “哥！”

    當李寂城帶著趙溪走到他的那輛三手的BJ40旁邊的時候，醫院停車區昏暗的燈光下突然跳出一個人來，李寂城冷靜的把趙溪往他身後一拉，對方已經先喊了出來。

    “你這麽快就出來了？”

    “哥你別這樣，說穿了我不過就是嫖了個昌而已，警方隻能拘留我48小時，我這都多受了幾天的罪，我不去投訴他們就不錯了。”

    “看來鄭醫生還是很負責，如果不是他和警方取得了許可，怎麽可能放你出來。遇到這樣的人你就知足吧。”

    “切，那是他們應該的……哥你等等！讓我搭你的車吧，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可能再叫得到車，你搭我一程，我給錢，1000塊你把我送到，不，捎帶到廣源區的市政中心這夠大方了吧？我看到了很多東西，我一定要向有關部門反應，我就不信這個野雞醫院能這麽無法無天！”

    “我不往市政中心那邊去。”

    “那我再出1000塊，你送我去……不不不，哥你就當做好事，幫個忙吧，說實在的，看了那麽多死人，這大半夜的，一個人寒磣得慌啊，你幫幫忙吧！”

    “……帶上你可以，但是你少說幾句……這一路上你最好什麽都不要說。”

    “嗯，嗯……”為了表示聽話，卓愷人一隻手捂著嘴巴，另一隻手拉開了李寂城的車門。趙溪原本是坐在車後座的，這時不願意跟卓愷人坐在一起，下車坐到了李寂城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卓愷人戚了一聲，倒是沒有找小女孩的茬。也是不敢，他還得搭李寂城的車呢，還是弄不明白這兩人的關係，但他知道自己不去惹那小女孩才是最好的。

    李寂城發動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在過於寂靜的深夜裏顯得動靜很大。卓愷人和趙溪都下意識的回頭看了醫院的大樓一眼，但兩個人的思緒卻很不一樣。

    趙溪看著無人走動的醫院大樓默默的流下淚來，她知道這幾天的精力不是夢，也知道媽媽是再也回不來了。

    卓愷人則很擔心汽車的馬達聲太大，他總擔心在醫院的燈光中，會突然躥出什麽東西來。盡管每次回頭去什麽都沒看到，但他隻想李寂城馬上踩油門離開這個地方。讓他苦惱的還有他的那些直播裝備都被警察沒收了，不能把自己現在的心情和他的粉絲分享，不過鄭見愚很君子的把他的私人物品，包括錢夾都還給了他，錢夾裏分文不少，總之，離開那個可怕的醫院，比什麽都重要。

    車開了，李寂城也回頭看去，夜雨中籠罩在蒼白的燈光中的慈佑醫院在身後漸漸變遠，漸漸消失，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回想起這幾天的事情，就覺得比做了一場噩夢還可怕。隻是不知道這時候離開，究竟是福是禍。

    夜很深，路上也很安靜，安靜得根本不像是一個城市，當卓愷人清楚的聽到夜雨打在車頂的聲音的時候，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穿越到了什麽荒無人煙的地方。甚至有一種到了另一個星球的感覺。

    廣源區這些年是比較拖後腿，但怎麽也是省城的一部分，是在大城市裏，怎麽可能這麽安靜！？

    忍不住又想吐槽什麽，但話到嘴邊，想起了和李寂城的約定，到底還是閉上了嘴。

    車子開著開著，卓愷人感到有些困意上來了，畢竟這幾天來他也沒有睡好過，車子一晃，人就必然感到瞌睡。可他又不敢睡著，他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但是他生怕自己睡著了一睜眼，自己就被李寂城扔到了路邊。

    但是再怎麽不敢睡，眼皮還是不受控製的黏在了一起，但突然間車身猛的晃動了一下，卓愷人整個人往前座的靠背上撞了一下，他一聲“靠”剛喊出口，又下意識的閉上了自己的嘴巴，探出頭去順著兩條慘白的車燈中密密麻麻的雨線看出去，卓愷人的睡意也瞬間就消失得一幹二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