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中，所有的燈光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而那場好像要淹沒整個世界的雨不但沒有停歇的姿態，反而更加的稠密了。雨水帶來無孔不入的潮濕，潮濕得好像一打開窗，就會有魚遊進來一樣。

    窗到底是開了半扇，遊進來的不是魚，隻是星星點點的雨滴，也帶來了新鮮的空氣。實驗室裏盡管開著空調，卻還是太悶了。

    鄭見愚抬頭看了一眼開窗的人，疲憊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又低下頭去繼續分析他的實驗數據，其實長時間的盯著屏幕，他的眼睛已經有些花了，但他還是不敢，或者說不願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變化。

    過了幾分鍾以後，他終究是滿漢歉意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個就那麽倚在窗邊的身影，想說什麽，倒是對方先開了口。

    “我剛過來的時候，聽到馬博士和院長吵了一架，然後他就摔門走了。”

    “摔門隻是一種姿態吧，走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嗬，你總是這樣一針見血會沒有朋友的。”

    “其實，這也怪不了他，現在這個局麵，要說心裏不害怕都是假的。我要是院長，我就不會攔著他。”

    “院長是個真正對得起職業的人。但就像你說的，恐懼是人的本能，就算現在不願堅持的，也不能說就是錯。畢竟最開始那幾天，所有人也都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工作的。現在……除了恐懼，也許更多的是絕望吧，感覺大家努力到最後，還是無能為力。這個醫院，現在除了死去的人，就是將死的人，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就該是誰了。”

    鄭見愚抬頭看了幾次，終於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的走到了窗邊，把窗戶開得更大一些，窗外的夜格外的黑，就像永遠不會再亮起來一樣。而窗外那些燈光，好像除了照出密密麻麻的雨線，就再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明明是盛夏，看著那些瑟縮的燈光，就冷得指尖冰涼。

    鄭見愚握住了那冰涼的指尖，這是第一次，他不太熟練，沒來由的，身上也有些發抖。

    她轉過頭來，笑著說：“如果你不是戲精，那就是真沒談過戀愛，我是不是撿到寶了？”然後她明明笑得很燦爛的，眼淚卻嘩的一下流出來，為了不讓自己哭出聲，她一把捧著他的臉，把自己的芳唇重重的粘在了他周邊滿是胡渣的大嘴上，他的嘴唇有些硬，但熱乎乎的，她探出舌尖，像吸食內髒的女妖一般吮吸著他，眼淚也肆無忌憚的流在了他的臉上。

    這個醫院已經變得太安靜了，安靜得他們的喘息都好像放大了很多倍一樣。可他們也不在乎有人聽到些什麽，盡管他們都覺得這樣的情緒有些低迷，可他們也隻是人，不是機器，會恐懼，會絕望，會低落，這都是人該有的情緒。

    “嗬嗬，裝出多麽老練的樣子，還說什麽撿到寶了，有本事不要全身的肌肉都繃得那麽緊……不過，你真的很美啊，你的每一寸肌膚都讓我迷戀……我很後悔之前都幹什麽去了。”

    “還不晚……現在也一樣……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你一定會先投降認輸的……”

    “看來你渴望被征服，我會滿足你的……”

    “轟！”

    “什麽聲音！？”

    “不管！就算是末日來臨，我也要和你快樂到死……”

    “好，如果我們就這樣死去，變成化石，你說後世的人會研究出什麽來？”

    “那我要換個姿勢，也許變成化石了會更美一點。”

    “轟！轟！”

    “爆炸聲！是難民營的方向！”

    “也可能是煙花呢……我累了……別鬆開，就這樣陪著我……”

    天色微亮的時候，雨到底是小了許多，滴滴答答的，也像是沒了力氣。

    張婧穿著鄭見愚的襯衫，就扣了兩粒扣子，瀑布一般散開的黑發，飽滿的半圓，還有曼妙的長腿在黎明的微光中美得有些不像話。她看著不知什麽時候又已經坐到電腦前麵去的鄭見愚，卻一絲一毫也沒有想要去責怪他。認真的男人最帥氣，更何況在這樣的時候，許多東西都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

    不過，在這過於安靜的清晨，張婧還是聽到了一陣由遠而近的汽車聲，她看到鄭見愚抬了一天頭，又繼續埋頭於他的工作，聽著那汽車的聲音一直進入到了他們醫院裏，便有些疑惑的站起來，走到窗邊看了一下，然後脫下鄭見愚的襯衣，換回了她的護士服。

    而就在張婧脫下襯衣的一瞬間，本來埋頭工作的鄭見愚正好抬起頭來，他眯著眼看著，沒有欲念，倒覺得那身體像是泛起一層微光，就好像是天使一樣。回想著剛過去的一夜纏綿，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片微笑，隻是笑著笑著，嘴裏卻也是一片苦澀。

    很快的，張婧穿好了護士服，再往窗口看出去的時候，醫院的門廳外麵整整齊齊的停了5輛車，2輛奔馳G63，還有3輛則是烏尼莫克。噴了黑色的亞光漆，在這個寂靜的清晨，讓人一看就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

    當這幾輛車的車門同時打開的時候，張婧看到車門上噴塗的一行英文字母，那是一個簡單的詞組“Internationl pharmaceutic union”，她知道，這個國際性的醫學組織近年來已經隱隱有超過世衛組織的勢頭。她還知道，相對於一個合作平台的世衛組織，國際醫藥聯盟更像是一個跨國的大型醫藥公司，換句話說，它的組織結構比世衛組織嚴謹得多，執行力也要強得多，資產和科技實力更是許多小國家都難以望其項背。

    嚴格的說來，她所在的這個慈佑醫院，資金鏈的上線，也屬於國際醫藥聯盟的分支，隻不過沒有明確的隸屬關係罷了。

    張婧有些好奇這些看起來大有來頭的人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就看見他們醫院的院長，在醫院剩下不多的骨幹醫生的陪同下，已經走出醫院大樓，迎向那幾輛車裏的人。回頭看了看，鄭見愚依舊在做他的數據比對和分析，她就不禁笑了笑，不管怎麽樣，她看上的男人，還是一樣呢。

    因為來了人，寂靜的醫院裏又有了說話的聲音，因為隔了一些距離，張婧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麽，不過很快，鄭見愚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張婧看到是院長在拿著手機，再回頭，就看見鄭見愚一邊看著他的屏幕，一邊接了電話。

    “院長……我這裏走不開……好吧。婧兒，和我一起下去吧。”

    “我……你不要叫的這麽肉麻好不好……我不是那一款的……”

    “嗬嗬，總之一起去吧，從今天起，我上哪都要帶著你。”

    “肉麻……不過我喜歡。”

    鄭見愚和張婧著裝整齊的來到了院長辦公室，因為辦公室不大，一時間有種擠滿了人的感覺。其實人並不多，除了院長和兩三個鄭見愚很熟悉的醫院的骨幹醫生之外，就是4個穿著筆挺的西裝的外來者，他們的西裝顏色統一，胸前也都戴著統一製式的上麵印著國際醫藥聯盟英文，下麵印著中文名字的銘牌。四個人看起來都很年輕，當中的一個年齡比他應該略長幾歲，還有一個年輕的亞洲麵孔的女性。

    “自我介紹一下，”那個居中的青年男子向鄭見愚伸出手來，說“國際醫藥聯盟亞太區研發總部第一研究所負責人，閔昌傑，這兩位是我的團隊骨幹古米琴科先生和羅傑斯先生，林淑琪小姐是我最重要的助手。”

    “你好，鄭見愚。”鄭見愚表麵上風輕雲淡而又不亢不卑的和眼前這個男人握手，但其實他的內心是激動的。早在幾年前，他還在美國讀博的時候，就在一起研討會上見過閔昌傑，當時，閔昌傑作為國際醫藥聯盟中方代表，可是和鄭見愚的導師坐在一起的，閔昌傑在會上的發言，連鄭見愚的導師都表示深受啟發。

    那時候鄭見愚遠遠的看著閔昌傑，不禁有種窒息感，因為閔昌傑不過年長他三五歲的樣子，可他的高度，鄭見愚覺得自己永遠都到不了。他真沒想到有一天，這個偶像般的人物會突然出現在他麵前，還這麽態度親切和藹的和他握手說話。

    而張婧觀察的角度卻和內心激動的鄭見愚大不一樣，她隻覺得這個叫閔昌傑的男人個頭不高，長得也是乏善可陳，好在感覺態度還比較謙和，不讓人討厭。而那個叫做林淑琪的女助手紮著馬尾，化著淡妝，不漂亮，但看起來比較幹練。至於那兩個白種人，基本上就是沒有特點的了，張婧是比較標準的顏控，所以對這幾個人的評價，也就是路人水準……

    “我就開門見山了。”閔昌傑顯然不是個多話的人，現在也不是一個需要過多的寒暄的時刻，開口就說：“已經和貴院達成了協議，希望鄭醫生能加入我的團隊。就在3個小時以前，世衛組織已將‘逆行者’病毒更名為‘暴虐者’病毒，發布世界最高級紅色警戒，現在全世界的醫療工作者都在為戰勝這一史無前例的惡性病毒而努力，鄭醫生是本市較早接觸並具有研究和臨床治療經驗的一線醫療人員，我看過你共享的研究數據和分析報告，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配合得很默契的，林淑琪緊跟著很善解人意的說：“鄭先生可以帶上你的助手，加入團隊是合作關係，我們盡力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條件。”

    鄭見愚也沒有矯情，他點了點頭，問：“現在就走？”

    閔昌傑說：“對，現在就走。同時，你需要帶上你所掌握的首例感染死亡的病例材料，包括首例感染死亡患者的遺體。”

    “這個……恐怕不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