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逐漸下沉，晚霞在日夜交替的夾縫裏描繪著冷與暖的旖旎。探進會議室的那一段最後的日光，把金紅色投在牆壁的電子鍾上，仿佛是被凝固在歲月裏的舊時光。

    “你做的是什麽？立意這麽老舊，設計又很呆板，街邊兩元店淘來的都比這耐看……這樣的水平放在我們這樣作為業界標杆的企業，實在是天大的笑話！”

    淩楠拄著下巴，神思早就飛到了外麵江水古樓交織的明暗當中。

    部門主管何姐有個怪毛病，明明公司規定6點下班，她卻總喜歡在5點30分之後組織會議，並且會議的主要內容都是唱衰業績、批評創意包括宣布考核名單。仿佛她不這麽做，這一天就算是虛度了。

    生活需要儀式感，但這隻是她一個人的狂歡。

    這樣的會議當然不可能是喜聞樂見，尤其是當它嚴重耽誤下班時間的時候。

    然而淩楠作為這樣一個作為業界標杆的珠寶設計師，實際上並沒有任何可以吐槽的餘地，很多時候她根本沒有立場表達自己的喜好或是厭惡，隻能啟動省電模式盡可能的放空罷了。

    “淩楠姐！淩楠！”隔壁娜娜在她麵前狠狠的打了個響指，“散會了！回魂了！”

    淩楠被突如其來的響指驚醒，總算是回了神：“哈？”

    娜娜忍不住笑出聲來：“哎喲喂，你這日常走神真是神了。”

    “也不算是走神吧。”淩楠用筆往自己臉頰上一戳，把筆尖縮了回去，“隻不過是你看見我在這裏，實際上我不在這裏。”

    娜娜笑得前仰後合：“嗯，你隻是和這個世界不太熟罷了。”

    “淩楠，你的境界可真高啊。這半個多小時都在拿你的設計當反麵典型，你還能這麽不動不搖不生氣，真佛。”說話的是何姐的愛將fanny，長得甜聲音更甜，聽起來像是往嗓子眼裏灌了一整瓶蜂蜜，一口氣上不來直接齁死過去了。事實證明人嗲嘴甜總是有好處的，起碼挨罵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承受主要火力。

    “可不是？”後麵坐的王艾跟著笑了，“今天可辛苦楠姐了，替我們擋了不少炮火。”

    這話聽起來就是同事間的日常調侃，隻是不冷不熱的落在耳朵裏總有些不是滋味。

    娜娜悄悄朝著淩楠吐了吐舌頭，淩楠便回了她一個微笑，隨便應了一句：“哈哈，是嗎”事情就算是揭過去了。

    這種辦公室裏明裏暗裏的較勁哪裏都有，真往心裏去不過是自找不痛快罷了。所謂的珠寶設計師，不過也就是AMD公司的一個普通員工罷了，說高端了是個技術崗位，說低端了也就是個特殊性質的碼農而已。

    淩楠從會議室出來，外麵早已經黑透了，算算離家最近的菜場早該關了，超市太遠懶得去，今晚估計隻能靠外賣續命了。

    她回到辦公室，小心的把高跟鞋換下來，朝腳上套了一雙軟底跑鞋再狠狠的跺跺腳，心裏滿意得不行。

    畢竟忙著趕地鐵把鞋給跑飛的經曆，有一次就夠了。

    她背著包大步出了樓，腳步輕盈多了，心情也跟著得像是要飛起來。

    外麵燈火璀璨，多的是行色匆匆往家趕的人。

    不管你呆在多高檔的寫字樓裏，穿著多昂貴精致的衣服，最後都要回歸到最平常的生活，柴米油鹽，喜怒哀樂，周而複始，永不止息。

    “哎，你們可快點！桌子預留到8點，趕不到咱們就得喝風了啊！咦，淩楠，你還沒走啊，嗬嗬嗬……”

    如果換成別人淩楠大概壓根就不會注意到，隻是fanny的聲音太具有辨識度，她像裝作沒認出來都難。

    她們一群人約了一起吃飯，唯獨沒約淩楠。要不是淩楠換鞋耽誤的時間，她們也不至於就這麽麵對麵的碰上。

    淩楠隻覺得臉上的笑容都僵了，她心裏知道是那幫人搞小團體排擠她，可此刻的她卻仿佛比她們更像尷尬本尬。

    娜娜怯生生的探出頭來，滿臉都是別扭的歉意：“淩楠姐……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哦，我還要回去繼續改稿，你們自己去吧，玩得開心點。”淩楠非常官方的打完招呼，扭頭逃命似的急速遠離。

    從她跳槽到這個公司的時候，這種莫名的尷尬氣氛就一直存在，仿佛她的到來就是為了搶走別人的飯碗。淩楠心裏知道卻沒有刻意去解釋，畢竟她那時候總認為時間會證明一切，沒想到時間卻固化了這種敵意，變成了辦公室裏的常態。

    娜娜是新來的員工，盡管平日裏和淩楠要好，但她將來要在公司立足，總不能為了淩楠和其他人鬧僵。

    淩楠理解，非常理解。

    人活著就有是非，有是非才算是活著。

    她苦笑一聲，三步兩步下了台階。

    抬頭的那一瞬間，她恰好看到有個人低著頭進了台階下停著的車。車門關閉前的霎那，淩楠的視線掃過了他的臉，仿佛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整個人都傻了。

    “……重越？”

    以往痛徹心扉的記憶全部湧上心頭，把她所有的矜持和痛苦全部撕碎。

    根本容不得她多做思考，那輛車便已經行駛出去。

    “等等！你等等！”她從來也沒想過自己能幹出追車這樣瘋狂的事情，畢竟平日裏她的形象起碼還留著些跟世界不熟的高冷，同事們要是目睹她此刻的舉動，恐怕誰都不敢認她。

    那輛車始終沒有減速，慢慢從她視線裏遠離，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

    淩楠停下來，隻感覺肺裏像是著了火，重重地喘息幾下之後忽然嚎啕大哭。

    重越，那確實是重越的臉。

    公交車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她身邊，然後開了門。

    “上車吧，趕不上這趟就等下一趟嘛，何必拚命追車呢？”司機滿臉悲憫的看著她，“真可憐，追個車哭成這樣。”

    全車人都盯著淩楠。

    經過剛才的嚎啕大哭，臉上的粉底睫毛膏眼線液唇膏全化了，仿佛一隻活鬼。

    她小心的找了個角落，低著嗓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哭。旁邊的大嬸看不下去，順手塞了一包超市裏發的衛生紙給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姑娘到底遭了什麽倒黴事，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哭成這樣。

    淩楠哽咽著把自己的臉藏在了雙手之間。

    視線交錯不過是瞬間的事情，可對於她來說，慢得就像是一輩子。

    重越是她的未婚夫，在兩年前的婚禮前夜死於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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