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勸說我。”晏老爺子揮揮手，蘇葉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他哪裏能看不出來？“我知道那樣的做法是錯的。”

    蘇葉默然。

    “我隻是知道的太晚了。”老爺子苦笑道。

    “婚後我和林湘的相處並不幸福，她不愛我，便把這種心思表現得明明白白。有誰能忍受自己一心想要愛護的人從始至終都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自己呢？”

    “她不理我，我就找各種方式逗她，想要她生活得開心一點，可她對我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林湘性子好，不會罵人，她不喜歡一個人隻會選擇沉默對待，可她越是這樣，我越覺得難以忍受，所有的付出，好像她從來都看不到，哪怕我們有了孩子，她也隻會對孩子好，對我，從始至終保持著對待客人般的客氣。”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又一年，最先忍受不了的，其實是我，我受不了她從來眼中都容不下我，於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跟她發脾氣，她也總是隻是沉默，不作回應。”

    “然後有一天，我自己忽然覺得累了。所以我們離婚了。”老爺子的目光中盡是對過去的緬懷，“離婚的時候她也還是淡淡的表情，不悲不怒，我以為她會覺得開心的，可好像也並沒有，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都不懂她。”

    “剛離婚的那段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覺得難熬，我總是怕下一秒就控製不住自己，要去打破答應還給她的平靜生活，好在，最後我還是忍住了。現在想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段時間是怎麽熬過來的。”

    “在你聽來，可能有些荒謬，那時的我已經一把年紀了，怎麽還是這麽放不下，事到如今，我也隻能承認，我是真的放不下，現在也沒放下。”老爺子笑笑，“感情這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再怎麽樣也是控製不住的。”

    “愛與不愛，我們都表現得太明顯了。”

    “我每天都在告訴自己，可以再忍一忍，沒什麽過不去的。”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了，我還是想她，還是想知道她在做什麽，想看到她淺笑安然的模樣，所以，我又去找她了。”

    “那時候離我們離婚已經隔了好幾年，我就站在那座園子的門外，看著裏麵的她站在門，安靜地打理花草，嘴角還帶著笑，我看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您……沒有上前和她說話？”蘇葉忍不住打斷道。

    光是在講述時他眼裏泛起的光芒就讓蘇葉感受到了他對林湘的感情的深切與渴望，可盡管這樣，還是能做到默默離開嗎？

    “沒有。”老爺子搖搖頭，“我沒臉見她。”

    “她本該一開始就是那樣生活的，每天澆澆花喝喝茶看看書，和喜歡的人一起交談說笑。”

    “可這些可能性最終都被我給毀了。”老爺子隱隱有些自嘲，情緒低落的模樣看得蘇葉心裏也十分難受。

    “那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麵。”老爺子翻動相冊，有一張以園子裏的景象為背景的照片赫然在列，盡管如今的園子隻剩下斷壁殘垣，但熟悉的輪廓還是看得出來的。

    蘇葉這才知道，他為何對那座園子那般看重。

    “後來呢？”蘇葉忍不住好奇，圖片裏的園子精致又充滿生活氣息，與現在的破敗赫然兩樣，任憑是誰第一時間也不會把這它們聯想到一起。

    “後來，後來啊……”晏老爺子鬆開了相冊，蘇葉好奇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翻看。

    “後來就是有人告訴我，林湘生病了，因病去世了。”

    蘇葉翻動的手停了下來，猛然抬頭，看到了老爺子眼底的那抹悲愴，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看著自己手裏的相冊，她想，老師該是不願意讓學生看到他的這幅模樣的吧。

    “安之衡這個人……”晏老爺子忽然轉了話題，語氣裏盡是感慨，“也算是個人物吧。”

    “怎麽說？”蘇葉接話。

    “林湘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個一窮二白的傻小子，後來可能是因為林湘被迫與我結婚，受了刺激，倒是發憤圖強了起來，沒幾年就在江城的生意場上混得風生水起，後來才有錢買下了那座園子。”

    “據說，那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老爺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沒想到，他也是在那裏等到了她回去。”

    “可是我還是恨他。恨他一開始便奪走了林湘的心，這對我不公平。更恨他再次奪走林湘之後，卻沒有照顧好她。”

    “林湘去世之後，安之衡一把火燒了那座園子，這也是為什麽那裏現在看起來那麽破敗。”

    蘇葉恍然間察覺到了老師那般討厭商人的原因，書生的清高是一部分，恐怕這個名叫安之衡的人，也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安之衡燒了園子之後去了哪裏？為什麽屍骨會出現在園子的枯井裏呢？”她問道。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那場大火將整個園子都毀掉了，有人說看到他舉著火把從火場裏走出來，然後消失在了街道盡頭，這也是為什麽沒有人懷疑他死在那場大火中。”

    “很久之後，安之衡的家人報了警，說他失蹤了，自那之後，再沒有人有過他的消息。”

    故事聽完了，蘇葉悵然若失地接話道，“然後就到了今天，大家在枯井裏發現了他……”

    晏老爺子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半晌沒有移動。

    蘇葉也不打擾他，兀自翻看起相冊來。

    照片裏的林湘真的是那種美得驚豔了時光的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溫柔優雅，這樣一個女人，很少有人能不愛吧……蘇葉在心中感慨道。

    相冊裏還有許多晏寧北小時候的照片，蘇葉看得津津有味，沒想到他從那麽小的時候開始，就是一個會板著臉的小帥哥了……

    翻看的動作一頓，蘇葉重新翻回了上一頁，那一頁的左下角，有一張小女孩的照片，照片裏的人……蘇葉看了又看，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

    “怎麽了？”老爺子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動作，抬頭撇過相冊時眼睛眨了一下，抬手將相冊拿了過來，合上，輕輕擦去表麵並不存在的灰塵。

    蘇葉結巴了一下，“沒……額，就是覺得有張照片和我小時候好像……”

    “是嗎。”老爺子淡淡地笑著回答，接著起身，“我要把它放起來了，今天說的話已經夠多了。”

    蘇葉不好打擾老爺子休息，主動收拾了桌子，陪著晏子允玩了一會兒，晏寧北就過來接她回去了。

    “今天怎麽樣？有沒有被嚇到？”晏寧北將蘇葉的手握住，抬起來輕輕吻了一下，異常溫柔。

    開車的莫良目不斜視，蘇葉倒是不好意思了，將手抵在晏寧北的胸前，稍微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你怎麽又讓莫良開車？他都要從總裁助理變成你的專職司機了！”

    就算他們的談話提到了自己，莫良依舊一聲不吭，專注地盯著前麵的道路和四周的路況，仿佛屏蔽了周圍的一切。

    “能者多勞。”蘇葉沒發現的時候，晏寧北的目光與莫良在後視鏡中相遇，兩人同時淡然移開。

    蘇葉聽了撇撇嘴，用一根手指戳他，“你這分明是剝削！”

    “你說是就是了……”晏寧北混不在意。

    “唉，不知道園子裏什麽時候能重新開工。”蘇葉想到如今的狀況，不由得有些擔憂。

    “急什麽，又不是什麽大事兒，這兩天應該就沒有問題了。”晏寧北把玩著她的長發，語氣隨意地道，“剛好你多休息一段時間。”

    “不要。”蘇葉抿唇拒絕，如果說原本她想要用心地修建好這個園子是出於對老師的信任的感激與責任心的話，現在的她更是對那個園子有了不一樣的感觸，想到那裏曾經生活過的人，想到那段美麗的愛情故事……

    蘇葉蹭地坐直了身體，險些撞到晏寧北的下巴。

    晏寧北反應敏捷地挪開了臉，笑著說道：“怎麽，想要替莫良報複我？”

    蘇葉眼睛睜大，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說了什麽，反而興衝衝地抓住他的手，抬頭看他，眼睛裏像是有星光，璀璨耀眼，“我忽然有了更好的想法，可以讓園子最大可能地展現自己的特點了！”

    晏寧北臉一黑，感情他在逗著她的時候，她還在想著工作？！

    園子停工的幾天裏，蘇葉就將新的設計圖做了出來，等到警方宣布不再封鎖現場的時候，她剛好拿著成品去找了施工負責人。

    仔仔細細地有又講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跟原來完全的重建不同，這次的方案是盡量保持建築原有的模樣，在此基礎上進行修補和美化。

    了解了那段往事之後，蘇葉察覺到，晏老爺子之所以要修建這座園子，並不一定是打算入住，更多的是對那一段時光和對與林湘有關的事物的保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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