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市郊醫院中，眾人對即將暴起的風雨並不知情。

    午後的醫院安靜得過分，幾縷陽光通過長廊盡頭的窗戶斜斜照了進來，打在了被護工拖的鋥亮的瓷磚地板上，空氣中雀躍的灰塵粉粒就著消毒水的氣味撲麵而來。

    孟星河神色溫柔得近乎可以柔化成水，他的眼睛穿過了門上那層薄薄的玻璃，如有實質地落在了熟睡的女人身上。

    那個女人臉色蒼白，嘴上掛了一個氧氣罩，隨著她呼吸的動作而噴灑出一陣白氣，那女人麵容清秀，緊皺的眉頭如兩峰相挨。

    “別怕，小心。我再也不會讓你發生這種意外了，我現在就帶你走。”

    孟站在病房門口輕輕地說，目光通過門上的小窗口往病床上凝視了許久，仿佛要把眼前之人刻入腦海裏似得，直到一個護士上來輕拍他的肩膀，拘謹地詢問道：“先生，請問你有什麽事情嗎？”

    孟星河回頭衝著護士微微一笑：“沒事，這個病人要轉院。”

    他給過季宸寧信任，可惜對方並不合格，那他便親自來照顧小心。

    轉院手續並不難辦，程稚心主觀上也不願意在這個醫院多待，對季宸寧更是避而不見，孟星河在市裏也一切安排妥當，因此很快就辦好了轉院手續。

    當天孟星河就把程稚心轉到了市立醫院，由孟星河相熟的腦科醫生親自擔任程稚心的主治醫生。

    囑咐好護士對這邊多照顧一下，再走進病房就見程稚心已經醒來，正百無聊賴地看電視，捏著遙控器換了好幾個台都不滿意，最後放棄了，找了個育嬰節目看起來。

    孟星河拿了個蘋果削起來，一邊道：“感覺好點了嗎？”

    “嗯，”程稚心笑著看他，聲音還是帶著虛弱，“好多了，就是頭有點疼。”

    “要多注意，不能劇烈運動……”孟星河把削好的蘋果隨手遞給程稚心，程稚心看都沒看伸手接過。

    程稚心並未多想，孟星河卻是心中一暖。

    二人自小一起長大，默契程度那是不用說的，哪怕彼此不說話都知道對方心裏想什麽。

    隻是……程稚心的臉色還是很蒼白，神情也冷冷淡淡的。想到曾經這麽活潑的女孩子被逼到跳水，現在又被折騰的如此虛弱，他不禁再次心疼起來。

    如果非要有個人陪在她身邊的話，那為什麽不能是……他呢？

    “你在這裏住著就不要想別的，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有我呢，知道嗎？”

    孟星河的聲音十分柔和，程稚心點點頭，卻像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我會照顧好自己。”

    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小心，你要是心裏有什麽委屈一定要告訴我，季宸寧那邊我來處理，你也不要再多想了。”

    程稚心聽著也有些紅了眼眶，想著果然還是發小靠得住，自己無父無母的，有這麽一個貼心的朋友也算是幸運。

    她歎了口氣，笑容更真誠了些：“我知道，從小你是總會替我出頭，事事都關心我。我沒有親人，其實在我心裏你就像是親哥哥般的存在。”

    哥哥啊……

    孟星河有些黯然，掩飾般的轉身拉開了窗簾。

    一大片的陽光迫不及待地掙破窗簾，鋪滿在病床的地板上，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消毒水氣味稍微消散開來。

    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微微的抽痛，孟星河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罵了季宸寧一頓之後便幫小心轉了院，到現在還沒通知對方一聲呢。

    雖然知道醫院那邊應該會通知，但他還是摸出手機發了條消息出去——“我帶小心走了，這邊醫療條件和團隊我熟，小心不想見你，你也不要過來。”

    反正他現在正鬧心呢，自然也不能讓別人舒服了。

    病床上的程稚心眯著眼睛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光明，露出一個蒼白久違的笑容，摸著床邊的那本書慢吞吞地翻了幾頁，隨口道：“你剛剛在和誰發短信呢？那麽開心？”

    孟星河摸了摸自己的臉，竟然真給自己摸到了一臉笑紋，忍不住暗歎了一聲幼稚才回答：“唔，想到一些好事，沒什麽大不了的。比起這個，你今天感覺怎麽樣了？”

    “還行，比之前好。”程稚心翻了幾頁就把書擱到一邊的床頭櫃上，懶懶地伸了一個腰，剛想說些什麽就被床鈴震得一顫，聽不到擴音器有任何聲音傳來才鬆了一口氣，苦了一張臉說：“當然，如果不要打點滴，就更好了。”

    孟星河走到她麵前，用手指用力地彈了一彈她的額頭，拉開椅子坐下後認真地端詳著她的臉。

    “幹嗎這麽看我？”程稚心笑笑，倒是沒有不自在。

    孟星河眼神微暗，但很快便掩了下去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笑道：“我看看你幾歲了，這麽大了還怕打針？”

    程稚心把自己額頭上的手拍了下來，揉了揉被弄亂的頭發，擠出了滿臉嚴肅的表情“孟醫生，是誰告訴我得保持一個年輕心態，是誰？”

    孟星河死不承認自己為了讓程稚心保重身體不要作死說過這種老幹部教訓年輕人的話，強嘴和程稚心對視。兩人就這樣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然後看著彼此的臉一起笑了。

    一如當年。

    感受到這種微妙的時光重合感，孟星河突然止住了笑聲，心跳沒由來的多跳了幾下，腦子中的那個想法已經在叫囂了——

    管她是將自己當成哥哥還是什麽，你現在不說話，以後就永遠是哥哥！

    就在他快要把心裏想說卻多年未說的話脫口而出、放任自己一次的時候，門卻突然被從外邊敲響了，隨之而來的不知是哪一個不識時務的護士焦急地呼喊：“孟醫生！孟醫生！你在嗎？！有一個緊急手術主任臨時做不了，請你立刻上手術。”

    那手術估計是真開不得玩笑的，就在那護士說話的功夫，那幾十年如一日堅硬的門差點四分五裂。

    孟星河不得已在心裏歎了口氣，告白這種事果然天時地利人和非得遲到一樣，他不情不願地回了一句：“我這就去。”

    那護士這才消停了：“好的，請您盡快。”

    “快去吧，我沒問題。”孟星河那恨不得一步三回頭的目光看的程稚心是又好笑又無語，連忙揮手趕他，“趕緊的，手術可耽擱不得。”

    孟星河隻好匆忙地囑咐了幾句，又如一陣風一樣刮了出去，看樣子還沒糊塗到因為耽誤了告白連醫德都拋棄的地步。

    孟星河走了之後整一個病房都恢複了安靜，程稚心坐在床上靜靜地看了窗外幾秒，才輕手輕腳地摸下了床，穿了鞋出去。

    鞋子趿在地麵上發出拖遝的長音，回響在長長的走廊中，仿佛正有人與她一起。

    程稚心卻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摁下電梯去8樓——實在是這段路她已經走得太熟悉，而位於這條路盡頭的那個人已經占據了她全部心神。

    市裏的醫院占地麵積大，這個醫院又是市級三甲，一個住院部硬是給蓋了十多層還給住滿了，雖說季璟然的病房一定是季家盡力拿到的最好的，但還是擋不住走廊上穿堂風宣肆，仿佛要吹進人的骨髓裏。

    程稚心進門後迅速將門掩過去，像是怕外麵的風吹進來會撲到病床上的人似的，輕輕將門合上之後才放輕了腳步往裏走，生怕驚醒了睡夢中的病人。

    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麵而來，熏得人一陣頭暈，若不是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程稚心怕自己會當場調頭離開。

    現在還是好的，以往季璟然的病房被人守著，她想進來探望都要經過季宸寧的同意，否則也不會在一開始被季宸寧以此為要挾進了季家。

    後來還是醫院方麵開了口，並且再三保證了這邊的安全，才說服那人撤了保鏢。

    否則她今天想見季璟然一麵都難。

    捕捉到了躺在床上的那抹身影，程稚心動了動唇，眼睛先紅了。

    她飛快地走到了季璟然床前，整個人差點不受控製直接撲上去，堪堪穩住身形後就死死地握住了季璟然的手。

    “璟然，璟然……你怎麽還不醒呢？”她吸了吸鼻子，把哭腔噎了下去，“好多天沒見了都，你是不是瘦了。”

    病房裏始終隻有程稚心的自問自答，若非窗外陽光正好，此情此景，誰看了怕是都會瘮的慌。

    季璟然的確是瘦了的，饒是一直打著營養針，但他俊美的五官還是稍微凹陷了下去，紮著點滴的手青筋根根凸出，臉色蒼白難看，分毫看不出有睜眼時的半點風采。

    “你什麽時候醒？不能陪我說說話嗎？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程稚心自言自語了片刻，珍惜至極地低頭在季璟然的手心哈出了一口氣，語氣帶了點撒嬌的意味：“要不我跟你說，你就聽著好不好？”

    她看著季璟然半晌，仿佛在征詢意見，沒得到回答又兀自點頭，道：“好了，你沒說我就當你默認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