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實還不定時地過來抽考，隨口考問——

    “麻黃的功效是什麽？”

    “麥芽下乳如何炮製？……回乳呢？”

    “大黃瀉下宜先煎，還是後下？”

    …………

    問題隨時隨地，設計方劑、炮製、中藥、鑒定種種，五花八門，卻又都是最實用最基礎的東西。最初，小秋總有些應對無措，心慌氣短，十個題隻能回答出一二；漸漸地，她能回答出十之三四……

    正月初六一大早，小舅宋秀程就要回縣城準備上班，王利民也一早過來，跟著一起去了縣城。他卻是專程為了王愛巧的親事跑一趟。

    傍晚時分，王利民是被吳海港開車送回來的，同車來的還有吳戈和秦戎兩兄弟。

    晚飯，王利民並吳海港、鄭秋實一起在廖家吃的，小秋作為廖辰的學生，宋秀菊作為廖辰的同事，自然一起過去幫廚。

    她們將家裏過年備下的現成菜，收拾了幾個帶過來，直接擺上桌，讓幾個人喝著酒。又去灶下，將準備好的紅燒野兔加熱好端上去，就聽見吳海港正在說：“……家父這一去，應該是風向轉變，形勢向好，想來，鄭叔和廖凱哥也很快就能有好消息了。”

    小秋心裏一突，臉上卻假裝聽不懂，隻笑著招呼幾個人：“鄭爺爺和廖伯伯前幾天剛吃過，吳叔你多吃點兒……”

    廖凱聞言抬頭看了兒子一眼，又看了看吳海港旁邊坐著的秦戎和吳戈，卻隻是但笑不語。

    吳海港卻是笑容滿麵，一臉欣慰道：“哈哈，還是小秋丫頭最懂事，都記得吳叔叔沒吃著……秋丫頭啊，這是叔叔給你新年禮物，拿著！”

    說著話，吳海港將一個小紙盒子遞過來，小秋下意識地伸手接著，入手一沉，讓她立刻反應過來。腦子一轉，她大概就猜到了手中的是什麽東西，下意識地想要還回去，抬眼卻看見鄭秋實點了點頭……

    她略略愣了一下，隨即動手拆開了手中的紙盒子，果然，紙盒子裏裝的是一隻小鬧鍾，扁圓的馬蹄形狀，天藍色的漆皮，很漂亮！

    小秋一直想有一個鍾表計時，如今願望意外實現，自然由衷地高興，那歡喜是半點兒沒摻假的：“好漂亮的小鬧鍾，我一直想要一個的。謝謝吳叔叔！”

    吳海港哈哈笑著，一臉欣慰：“你喜歡就好，跟吳叔叔就不用這麽客氣了！”

    小孩子們不喝酒，吃得快一些，沒多會兒，秦戎、吳戈和小秋都吃飽了，就起身下了桌，來到外屋裏說話。

    小秋這時才試探著開口：“吳戈，我剛才聽到一句，是你爺爺要走了麽？”

    吳戈點點頭：“是的，不過，剛得了消息，還沒接到正式調令，應該還得過一段時間。”

    小秋並不意外他們的離開，隻是沒想到吳爺爺會離開的這麽早，此時才76年初……她記得，上一世大批政策落實人員回城潮，是在77、78兩年，一些落實政策晚的人，甚至一直在農村呆到八十年代初。

    她繼續問道：“你們也跟著一起走麽？”

    吳戈回頭看了秦戎一眼，默了片刻，方道：“聽我媽媽的意思，是想著讓我們跟爺爺奶奶一起走。但爸爸不太讚同，說是爺爺這一次是去河北，並非回京，我們跟著也沒多少意思。”

    “河北？”小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吳戈歪頭看了眼小秋，隨意地點頭道：“唔，現在還不確定，好像是京北吧，秦皇島唐山那邊……”

    吳戈後邊說了什麽，小秋沒有聽到，她的腦子裏隻回響著‘唐山’兩個字。即便她上一世的地理曆史再小白，也清楚地記得，那場震驚中外災難就在這一年的七月份！

    她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別去唐山！”

    吳戈和秦戎都愣住了。兩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對視一眼，都不明白小秋為什麽一下子臉色那麽難看……雖然她很快就垂了眼，可那一瞬間的異樣，還是被吳戈和秦戎看在了眼裏。

    “小秋……”秦戎放柔了聲音，嚐試著呼喚小秋。

    小秋的腦子裏，電影裏看來的鏡頭畫麵，一幀幀閃現，又層層疊加，慈祥的老人，繈褓中的嬰兒，還有手裏捧著小畫書笑得天真爛漫的孩子，還有孩子們溫柔的母親，魁梧的父親，剛剛戀愛的滿臉喜悅幸福的男女青年……一夜之間，一百五十萬人口的城市成為廢墟，無數故事畫上終止符，二十多萬個生命就此終結。

    七五年初的營口地震，因為預報準確，幾乎沒有死亡，傷者也寥寥。若是唐山那場噩夢也能預報，也能提前做好避震減災措施……

    可就在下一刻，小秋就暗暗打了個寒顫。

    ——她說出來容易，可有人相信麽？

    ——她說出來容易，之後，又用什麽理由來解釋自己所說的？難道，告訴宣稱自己是從幾十年後重生回來的？隻怕沒人相信，反而會以為她病了，甚至瘋了……

    她心底那些翻湧的情緒漸漸冷卻，然後，她緩緩抬起眼睛，眼底深處痛苦仍在，卻冷靜下來，暫時恢複了平靜。

    對上的就是吳戈急切、秦戎探詢，卻都同樣帶著審視的目光，小秋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並非她給自私懦弱尋找借口，隻是人性使然，她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和一家人的和樂幸福來賭。

    她承認自己惜命，也珍惜眼前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團圓，祥和安樂。說她自私也好，說她懦弱也罷，她都絕不會容許任何人任何事，來破壞這一切。

    她努力壓下心底的恐懼顫栗和痛苦糾結，緩緩抬起頭，努力平靜著表情，想要笑一下，卻隻是讓嘴角抽動了一下。

    “你怎麽了？為什麽說‘別去唐山’？”吳戈直來直去地慣了，小秋臉色突變，反應異常，看起來很不對勁，他想都不想地直接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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