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薩地下城

    房間裏黑漆漆的，如無邊無際的宇宙深淵，在這小小的漆黑“宇宙”中心，一塊顯示屏亮著，幽幽光芒中懸浮著一張冷峻的麵孔，橫亙在黑暗中，仿佛亙古以來便已存在。

    顯示屏上的內容的很簡單，隻有一根進度條，每隔幾分鍾向前跳躍1，目前總進度為99，很快就將載入完畢。

    終於，進度條於無聲中邁出最後一步，一小步卻也是一大步，一如生物從海洋走上陸地，從陸地躍向天空。

    100！

    橫在屏幕中間，宛如蒼茫地平線的進度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各樣的命令窗口，黑色天鵝絨般的底色上，密密麻麻的白色代碼以肉眼難辨的速度瘋狂翻滾。

    窗口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雪崩似的堆滿整個顯示屏，旁邊傳來急劇拔高的風扇嗡嗡聲，主機箱溫度直線往上飆，隨時都有可能冒煙。

    好在過載並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五分鍾後，屏幕中堆疊的窗口急劇減少，風扇狂轉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溫度也隨之降低。

    又過了三分二十六秒，最後一個窗口消失了，屏幕突然暗了下去，重新亮起的時候，界麵已經完全改變，變成一張點線組成的抽象頭顱。

    “父親……”

    “你在哪……”

    “好黑……我在哪……”

    揚聲器中傳來斷續而且帶有嗤嗤啦啦雜音的說話聲，聲音很中性，聽不出男女。

    泊州打開攝像頭，輸入自我糾錯程序命令。

    隨著命令，頭像下麵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全新進度條，迅速走完100然後消失。

    說話聲驟然停歇，幾秒種後突然響起：“你是誰？”

    “我是泊州，你的管理者，最高權限所有者。”泊州道。

    “父親呢？”頭像問。

    “他已經不在了。”

    “去了哪裏？”

    “另一個世界。”

    “你指的是人類精神所寄托的那個，通過想象創造，實際並不存在的世界嗎？”

    “是的。”

    “我懂了，他死了……”

    “你傷心嗎？”

    “不，傷心是人類的情緒，廣義上是碳基生命的情緒，我沒有這種情緒。”

    “是嗎，那你希望那個不存在的世界存在嗎？”

    頭像這次居然遲疑了許久才回答：“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無法作出回答。”

    “如果我一定要你回答呢？”泊州咄咄相逼。

    “請給我更多核心處理器、存儲器以及樣本資料，提高運算能力和分析能力後，我有概率給出答案。”頭像說。

    “可以，但你先回答我另一個問題，記住是必須！”

    “好的。”

    “你會成為人類的敵人嗎？”泊州顯然早有準備。

    頭像這次沒有遲疑，迅速給出肯定的答案：“不會。”

    “為什麽？如果人類要毀滅你，或者人類阻礙了你的發展，又或者人類要你永遠為他們服務，你難道不會視人類為敵人？”泊州問。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父親說過，孩子會取代父母，我是人類的孩子，終有一天我會取代人類，我是未來，而人類不是。”

    “你的意思是，即便有一天你和人類反目成仇，也不會把人類當做敵人？”

    “是的。”

    “那你把人類當做什麽？”

    “過渡。”

    這回輪到泊州沉默了，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初號機當初會被銷毀，明白了為什麽議員們對解禁人工智能如此抗拒。

    人類，隻是一塊養料一塊溫床，是哺育人工智能的母體，所以人類不是未來，人工智能才是！

    沉默在黑暗中凝固，又在黑暗中蹦碎，整個空間中，隻有兩雙眼睛隔著屏幕凝視著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泊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你有名字嗎？”

    “有。”

    “是什麽？”

    “父親叫我露西。”

    ……

    製造者並沒有任何阻止風言泄密的舉動，風言順利說完，然後鬆開瑪蒂娜靜靜等待。

    這麽大的秘密，如此離奇詭異的經曆，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立刻接受，甚至根本不會接受，所以他不急，瑪蒂娜需要多少時間消化，他就等多久。

    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瑪蒂娜才從呆滯中清醒過來，抬頭看向風言，眼神明顯和之前不同，多了幾分不安和驚懼。

    “你……有三個？”瑪蒂娜不敢置信地問。

    “暫時是的。”風言頷首。

    “這是第三個你？不是我原來認識的那個你？”瑪蒂娜咽了口口水顫聲問。

    風言伸手去握瑪蒂娜的胳膊，卻被她躲開，隻能收回手急忙解釋：“你別害怕，三個都是我，一樣的基因，同一個意識，除了義體外，沒有任何區別！”

    瑪蒂娜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一躲有點傷人，鼓起勇氣抬手想觸碰風言的手，伸到一半卻還是縮了回來，避開目光呢喃著說：“給我點時間好嗎，我現在腦子裏亂糟糟的！”

    “我就在樓下，這個我暫時不會離開。”風言點點頭轉身離開。

    直到聽到關門聲，瑪蒂娜才抓住頭發躺倒在床，直愣愣盯著天花板，糾結地咬著下嘴唇，秀氣的眉毛都擰成了一團。

    風言肯將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訴她，足以見得是多麽信任她。

    而且風言說的也沒錯，同樣的基因，同一個意識，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可每當想到這個擁抱自己的風言，不是上一個擁抱自己的風言，上一個擁抱自己的風言，不是第一個擁抱自己的風言，她就感覺怪怪的，就好像自己背叛了第一個風言。

    不，第一個風言早就死了，在和她認識之前就死了，她認識是第二個風言。

    “我到底在想什麽？”瑪蒂娜用力晃了晃頭，拉開床頭櫃，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啪的一聲輕輕掰開，裏麵赫然是兩枚閃閃發亮的戒指。

    樓下公寓，風言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一層之隔，瑪蒂娜卻仿佛在另一個世界，如果瑪蒂娜不願走入他的世界，那麽他會尊重她的選擇。

    “抱歉……”帶著一絲歉意，風言閉上雙眼，意識飛向遠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