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頗為冷酷的話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從來溫雅和婉的漂亮女孩子竟然說出了那種刻薄又無情的語句，也太令人吃驚了，垃圾什麽的……葉穩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問些什麽的樣子。

    不過容心沒特意等他開口，而是自顧自地說道，“你的手有點涼啊，沒感冒吧？”

    太過日常的話語把男生本想出口的疑問堵了回去，還需要問什麽呢，她的意思足夠明確了——她並不在意他殺了父親。

    與他的罪行相比，好像他的身體健康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以為你會比別人還要厭惡我，”男生的目光別扭地投向了自己的右側，略有些困難地發問，仿佛在盡可能避免語言對同學造成傷害，“我畢竟……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葉穩辛辛苦苦、磨磨蹭蹭地才終於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表現了出來。

    以他的性格已經很努力了。

    而被擔心會受傷害的脆弱?小可憐?父母雙亡?容心，一隻手托著腮看向男生，十分爽利地否認了對方的想法。

    “你誤會我了。”

    “啊？”

    麵對完全懵了的同學，她超直接地進行解釋：“我知道，因為我父母都去世了，所以班裏的大家都默認我會格外珍惜孩子與父母的關係，就連和父母吵架了之類的事情都不敢在我麵前說，生怕我會聽了傷心。”

    說著她歎了口氣，聲音稍有些糾結，“你們為我著想，我很感謝大家，可是……”

    “你們真誤會我了，”容心異常認真地說道，“我愛自己的父母是因為他們很愛我，對我很好，而不是因為父母孩子這層關係。”

    葉穩的表情漸漸變化了，他覺得他大概明白了容心的意思。

    “換句話說，如果我的父母不愛我、對我不好，我是不會對他們有正麵感情的。”

    說出這句話的女孩子非常坦然，一點兒也不認為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奇怪或令人驚訝的東西，一臉的“我說的是真理”的表情。

    “喂……”葉穩慢慢放開了兩人握著的手，有氣無力地撐住了自己的額頭，“你這樣會被別人罵的。”

    那些過於自我主義的話語如果被公之於眾，的確會被人們指指點點個不停。

    至於會被罵什麽？那多了去了，比如說太自私了、白眼狼、無情無義、狼心狗肺等等，花樣很多的。

    不過，精致的利己主義者才不在乎。

    “哦，”容心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你又不會罵我，而且你也不會對別人說啊。”

    聞言他楞了一下，隨即閉上眼頗放鬆地笑了，“那就謝謝你相信我了。”

    雨水的“嘩嘩”聲其實很單調，但這種相當接近白噪音的背景聲卻會舒緩精神，令人慢慢放鬆下來。

    葉穩的情緒明顯平和了許多，他看著漸漸變小了些的雨勢，語氣平靜地說道：“雨停了之後我就打電話自首，反正隻要他不在了，媽媽就能好好生活了。”

    “你媽媽會為你傷心的。”女孩子也同樣望著雨幕，輕輕地說。

    “嗯，我對不起媽媽……但是我不後悔，用我這條命換了那個人的命，挺值的，”他垂下眼釋然笑著，“謝謝你能在那之前陪我說話，讓我感覺自己做人也不算差，好歹還有同學會送送我。”

    少年人的“遺言”既真摯又無畏，而他一貫的性格又使得這些話甚是清爽明朗，仿佛一陣從柑橘林中倏然而過的涼風。

    那份謝意也純然得近乎透明，在大雨之中從容舒展著。

    不過容心並未被這些打動，反而臉色複雜地感歎道，“原來，你還真不懂法啊。”

    看著對方疑惑的眼神，她站起身來跺了跺腳，抱著胳膊微微彎腰俯視男生，“未成年人不會被判死刑的。”

    “什麽？！”葉穩睜大了眼睛，看來是真不知道，“可是，不該殺人償命嗎？未成年人怎麽就不需要償命了，那對被害者不公平吧？”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沒覺得那個人不該死，就是，殺人償命不是應該的嗎……”

    也跟著站了起來的男生眉頭緊皺著，似是為量刑感到不解。

    明明不會判死刑對他是件好事，竟然還覺得那樣不好，容心忍不住想，這到底是什麽好孩子啊——

    他似乎不能也不該被稱作好孩子，哪有殺了人的好孩子？

    可是，她就是覺得他人很好，起碼本性絕對不壞……全都怪那個垃圾啦（危險性發言）。

    “如果是特別惡劣又毫無理由的那種，確實對被害者很不公平，”容心麵容沉靜地說道，“但你的話，不判死刑是應該的。”

    少年少女靜靜地對視著，寂靜無人的小巷裏縈繞著極其嚴肅的氣息。

    半晌，容心伸出手指開始“諄諄教誨”，“自首本來就會減輕處罰，然後，你要如實供述事實，誠懇地悔過，最好取得你爺爺奶奶什麽的諒解，這樣的話最後的判決會輕一些，大概會是十年以下。”

    可惜這些切實的建議不太被對方接受。

    正直是很優秀的品質，但是不要在這裏用啦！

    “想想你媽媽，你想讓她一直為你傷心嗎？”

    還好，態度總算軟化下來了。

    她終於鬆了一口氣，對自己好一點啊，臭小子。

    雨小了些，葉穩便打算就此告別。

    他覺得媽媽應該會在雨停了之後才回來，畢竟家裏不是什麽令人期待的地方，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想盡快回去。

    容心則決定跟過去，畢竟是小孩子，好歹讓大人的她再陪一段路吧。

    好說歹說外加“蠻不講理”技能，總之，最後葉穩還是屈服了，隻是他也有不讓步的堅持。

    “到樓底下就行，你別上去了，別看那些……”

    雖然多活了一輩子，但也沒見過真屍體的容心，到底還是答應了。

    她倒不是害怕屍體或者凶殺現場這類理由。

    那有什麽好害怕的，垃圾是該被徹底鄙視的，害什麽怕？至於凶殺現場，人們之所以感到害怕，大部分是害怕凶手的危險。

    可她怎麽會害怕葉穩那小子，會覺得殺人不償命對受害者不公平的家夥，哪是窮凶極惡的壞人呢？

    她答應隻是因為少年人的自尊心而已。

    他既然不希望，那她就不越線。（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