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已經大步走出了陽台，正要朝著樓梯走去，一個人影卻出現在麵前，鄢季平藏在這個角落裏，不知道聽了多久。

    他站在鄢光奕，呆呆地看著鄢光奕，喉嚨發幹，“小叔……”

    “季平，你以後要加油了。”

    “小叔……”

    鄢光奕越過他離開，冷不防被他扯住了袖子，他回首，麵對的是一張惶然不安的臉，鄢季平正年輕，可他這輩子也沒想到偌大的家業會砸到自己頭上，他還有小叔呢，小叔這麽能幹，而且他還很身強力壯，對付公司綽綽有餘啊。

    鄢季平渴望地望著他，拽住他的袖子不鬆手，“小叔，你在跟我開玩笑的吧。”他說著，又露出一絲哭意，明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他一向遊蕩慣了，根本不可能留在寫字樓裏當上班族，更何況還是這麽大的攤子，有點被壓垮的跡象，他光想著，也覺得異常絕望，“小叔，你別和我開玩笑了，像爸說我的，我哪是這塊料呢？”

    “季平，你已經不小了。”

    像他這麽大的時候，鄢光奕已經在公司很久了，他就算能頂鄢家的一片天，鄢季平也不可能永遠這樣遊樂下去。

    他拍拍鄢季平的肩，直接把他拍得眼紅了。

    他歎息，“宓雙雙不是一直嫌你不務正業，你如果能把家裏的擔子挑起來，她一定會對你刮目相看的，你不是一直想著這天嗎？”

    “小叔……”

    鄢季平哽咽著，一瞬間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鄢光奕說的那些，明明對方早已經給他鋪了很久的路，可他卻依然糊裏糊塗，每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並不是傻，而是懶。

    他懶得費心費力，更是懶得應下公司的事業，他根本不會想到，鄢光奕也會有退位的這一天，他還以為自己能享受更多的紅利……

    紅利卻突然結束了。

    他開始慌張起來，口不擇言，“小叔，你想想爺爺，他肯定不會讓您這麽離開家裏的，更何況，你也姓鄢啊，真的就和家裏一刀兩斷嗎？”

    他拖住鄢光奕的袖子，弄得他一步也走不動，鄢光奕看出了鄢季平的慌張，溫暖卻不掩堅定地說著，“你已經長大了，不是嗎？”

    “可，我對公司一無所知……”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慢慢成長，小叔也希望你可以成功。”

    什麽成功啊。

    他連文件都不會看，鄢季平根本不敢承認，他雖然做了這麽多投資，可是他壓根看不懂文件，人家把他當冤大頭，他也很樂意當救世主，誰來都很熱情來招待。

    他知道他很糊塗，鄢光奕也什麽都明白。

    可他會改啊……

    隻要小叔別走。

    他巴巴地看著鄢光奕，嘴裏的話不知不覺傷人得厲害，“你要是走了，爺爺會很失望，他一向那麽器重你，把一切都給你……”

    他沒注意到，鄢光奕的臉色漸漸變了，他鬆開了鄢季平的手。

    一句也沒說，徑直走了。

    被他丟在後麵的鄢季平愣了半響，才知道自己的話說錯了。

    因為鄢光奕並不是這個家裏最受寵的一份子，相反，他永遠做著最累的事，老爺子一直把他當機器，卻從不給他任何疼愛。

    但凡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都會失望了。

    可鄢季平從小生活在蜜罐裏，根本沒感受過這樣的滋味。

    這一刻，他心裏想岔了。

    他隻知道前陣子鄢光奕和薄蓉之間很不正常，更是因為那場鬧劇之後，他就再也見不到鄢光奕了。

    他能感覺出來，家裏的每個人都不對勁，媽媽突然對旅遊有興趣，一句話不說就走了，現在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不知道。而爸爸更是不用說，幾乎不回家，他一個人更加不願意回來了。

    隻有一個脾氣古怪的爺爺，任誰在這個家裏也呆不下去，以前家裏吵吵鬧鬧，他害怕回來，可是現在家裏不吵了，他卻害怕冷清。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他唯一的仰仗就是小叔，可連小叔都要走，他終於受不了了，“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事？為什麽什麽都不肯告訴我，你又說我長大了，難道我連知道的權利也沒有嗎？”

    他不是傻，他隻是懶的想。

    那天鄢光奕拿著刀子指著他，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薄蓉，那他對她的好感，也在頃刻之間化為灰燼，“我知道了，是不是薄蓉跟你說了些什麽？我們是親叔侄，她隻是一個外人，難道連我們也比不上？”

    他的吼叫得到了一個徹底的耳光。

    鄢光奕收回生痛的手掌，冷漠至極地看著他，“不要像個懦夫一樣，會讓我看不起你，而且不許你說薄蓉一個字。”

    青年捂著臉頰，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一瞬間似乎不認識他了。

    為了薄蓉，他竟然打他。

    他憑什麽打他？

    他為什麽要找他？

    難道他說的沒錯嗎？

    “小叔，你再也不是我那個小叔了，你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小叔！”

    他大吼一聲，轉身跑了。

    鄢光奕站在原地，雙肩垮了下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失魂落魄的鄢雲傑走過來，一屁股癱在了沙發上，米色的沙發襯著他臉色無光，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季平最崇拜你了，他連我這個當爸的都瞧不起，卻對你滿心的信任。”

    他悲哀地轉動眼珠，“你太讓他失望了。”

    聽罷，鄢光奕從酒櫃裏拿了一瓶紅酒出來，他給鄢雲傑遞過去，鄢雲傑耷拉著眼皮，半天才接過了，他苦笑一聲，“斷情絕義酒？”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鄢光奕沒理會他的挖苦，他站在陽台邊喝著，一口又一口。

    過了半響，鄢雲傑走到他身後，他臉上掙紮了一會兒，正想開口。

    鄢光奕堵住了他，“季平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

    “你說的沒錯。”

    但什麽也有個循序漸進啊，哪有這樣逼人成長的，那不是刺激嗎？

    鄢雲傑扯了扯嘴角，發現這個弟弟是真的瘋了，“算了，我懶得說……別讓季平恨你，這孩子最死心眼了，誰也扳不過來。”

    “如果讓他恨我，可以發揮他最大的潛力，這倒是一個好辦法。”

    鄢雲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嘴裏喃喃，“你真是瘋了，瘋得徹底。”

    既然他連鄢季平都不在乎了，那他這個大哥在他心裏更沒份量。

    他一口把杯子裏的酒灌了，抹了把嘴角，“我上次去看顧俏兒的墓了，我欠她的這輩子也還不清，但心髒這件事，我們誰都不要告訴季平，等到還賬的時候，就讓我來吧。”

    鄢光奕沉默半刻，點頭。

    鄢雲傑踉蹌著身子往外走，很快就見不到人影了。

    鄢光奕低著頭，看著手裏的這個杯子，這恐怕是他最後和大哥坐在這裏喝酒了，不過他遲早要離開這個家的，早離晚離都是一樣，他並沒有太多難受的情緒，和大哥的惋惜，季平的失措都不太一樣。

    夜已深，鄢家內外一片寂靜。

    他放下酒杯，熄了燈，沿著雕花樓梯一階階地走下去，直到門口。

    這時間，家裏的人都睡了，鄢雲傑和季平也開著車走了。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離開這個生活多年的地方，不再有半分留戀。

    半夜兩點，鄢光奕提著衣服走到了顧公館外，他看向薄蓉房間的位置，那裏的燈早就滅了。夜深風寒，他坐在落地燈旁的石圍上，仰頭看著二樓，古樸而精致的樓宇裏，住著他最愛的人，他坐在那裏半個多小時，手指凍僵了，卻一點也不覺得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