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一樓嚴陣以待。

    除了她以外的那一家四口，一個不落地全坐在了客廳裏。

    沈梔逐一掃過去，孫楚這戲精一如既往地能裝會演，剛還恨不能拿眼神把她給撕了，現在抱著沈睿坐在沙發一角，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小聲啜泣，好一個梨花帶雨的模樣，她懷裏不久之前還囂張地叫著要讓爸爸把她打死的小霸王也不吭氣了，哭得紅眼睛紅鼻子，像隻可憐巴巴的小肉團子，她看著都忍不住心疼，要覺得自己是個惡人了。

    再往邊上看，嘖，還坐著個眼看母親弟弟受委屈偏偏無能為力的柔弱少女，少女滿臉的義憤填膺，義憤填膺裏還透著一絲堅強下遮掩不住的無助，邊無助還邊懂事地替母親和弟弟擦眼淚。

    都是好演技啊，沈梔沒忍住，嗤地一聲冷笑了出來。

    這一笑，算是徹底把沈振安的火給點著了，他拍案而起，卯足了勁兒的一掌氣勢洶洶地就朝沈梔的臉扇了過來，沈梔來不及躲，手掌接觸到皮肉上洪亮的一聲脆響，聲音大到坐在沙發另一頭的母子三人或真或假齊齊被嚇得一抖，沈振安兩眼通紅地盯著沈梔，“笑，你還笑得出來，啊？！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學校，老師把你幹的那些好事一樣一樣全都告訴我了？上課發短信、聊天、睡覺，死皮賴臉追著男孩子屁股後麵跑，一點廉恥心都沒有，你把我的臉都丟盡了你知道嗎？你自己不要臉我還要！”

    “這還不算，睡覺被老師叫醒，人家苦口婆心好言好語勸你好好聽課，你做了什麽？！拿板擦扔老師！你還是不是個人了？你懂不懂什麽叫尊師重道？惹完了禍想讓老子去替你給人家老師點頭哈腰賠不是收拾爛攤子？你做夢我告訴你！”

    “再說你的成績，考成這個樣子，我都不願意說你，你是不是打著學不好也沒關係，我會送你出國念書的主意了？你想都別想，我現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成年了就給我從這個家裏滾出去，這個家裏的東西你什麽都不要惦記，我也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以後你自生自滅，幹什麽都是你自己的事，別想再丟我的臉！”

    “還有，我不在家這段時間，你楚姨辛辛苦苦照顧你，成天擔心自己想的不夠周到讓你受了委屈，你倒是能耐，在學校撒完了野，回到家裏還來欺負你弟弟！沒心沒肺的狗東西，不知道你那個死鬼媽當初是怎麽教的你，也幸好她死了，死的好！不然不知道要把你教成什麽樣子，給你弟弟道歉，立刻，現在！”

    幾大通話說下來說得沈振安口幹舌燥，人喘得厲害，眼前也有點發花，他呼著粗氣坐下喝了口水，完全沒注意到，沈梔的神色已經變了。

    不知道你那個死鬼媽當初是怎麽教的你，也幸好她死了，死的好。也幸好她死了，死的好。死的好

    沈梔左半張臉都木了，耳畔被巴掌打的有短暫的那麽一會兒，什麽東西也聽不到，但這句話卻猶如魔咒一樣，一遍一遍地循環，聲音一遍比一遍大，穿過她的耳朵又穿過她的腦海，最後像一把三棱刺狠狠穿過她的心髒，一邊攪一邊往外放血。

    沈梔終於感覺到了疼。

    她控製不住發抖的手慢慢攥成拳，嘴唇顫動著帶著牙齒上下輕磕，她又笑了，笑著抬起頭來，聲音穩的可怕，“對，我不要臉，我沒有廉恥心，可這不是隨了你麽？”沈梔黑洞似的兩隻眼睛慢慢轉向坐在沙發那邊的沈瑤，平靜道：“我這個後媽和你生的女兒，生日可比我還大了幾個月呢，你當初拿著我媽的錢出去談生意還談著個小三，養在外麵十多年，我媽一死你立刻敲鑼打鼓地把小三接進家門，你多要臉，多有廉恥心啊。”

    沈振安沒想到她能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口水嗆在嗓子裏憋得通紅，他怒不可遏地站起來，又一巴掌想也沒想就衝著沈梔打過來。

    這次沈梔早有準備，飛快向後挪了一步躲開，笑容更深，“我這個沒心沒肺的狗東西，不也是隨你嗎？”說著她指了指害怕地瞪著眼睛窩在孫楚懷裏的沈睿，“這小雜種，今年六歲了吧？我媽沒了也正好六年了，她病得快死的時候你播的種，你這條老狗，倒是有心有肺啊。”

    沈振安叫她氣的直哆嗦，兩隻眼睛紅得快要滲出血來，從茶幾上拿起個瓷杯就往沈梔的腦袋砸了過去，他氣的頭暈目眩，手上也沒什麽準頭，沈梔輕輕鬆鬆地側過頭避開，嘴角又上翹幾分，笑著一步一步朝沈睿走過去。

    客廳的燈光暖黃，照在少女帶著指痕的臉上有種詭異的冶豔，她唇很紅，眉目濃黑，眼神陰惻惻地，看得人背後發涼，她走近沈睿，輕輕蹲下，嗓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你要是再敢拿你的任何東西碰我一下，我就掐死你，你不信就試試看，是你讓你爸爸打死我容易，還是我掐死你容易。”

    沈睿被她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了，一個嗝接著一個嗝地往上打。孫楚恨得要死，巴不得現在就把沈梔扒皮拆骨，但她不能，沈振安還在，她要忍，她得忍。她低下頭不讓情緒流瀉出來，抽泣著輕輕拍著沈睿的背又把他抱緊了幾分。

    到了這個時候，沈瑤終於裝不下去無助了，把手裏捏爛的紙巾一扔，神色凶狠，衝過來就要拉扯沈梔，“我打死你這個賤——”

    沈梔迅速站起身來後撤，見沈瑤人已經撞到了跟前，伸手就要來抓她的臉，她攥住沈瑤手臂，仗著身高優勢，拖住沈瑤用力一踹，沈瑤就被她踹倒在了地上，“你想說什麽，我這個賤人？嘖，我這個賤人好歹出生時堂堂正正地落了戶口，你呢？你倒是不賤，被你那個見錢眼開下三濫的媽帶著過了好幾年東躲西藏的日子吧？真是你高貴人生裏的精彩一筆啊，欸，對了，你那時候姓沈嗎？不，我應該問你那個時候有名字嗎？”

    “看你這個表情，應該是沒有了。”沈梔搖了搖頭，“可惜我這個賤人，這輩子都體會不了你的那幾年。”

    “你閉嘴！”沈瑤最恨別人提起她小時候，沈梔明目張膽地說出來，恨得她目眥欲裂，不管不顧爬起來又要朝沈梔撲過去，“叫你說，我撕爛了你的嘴！”

    沈瑤來勢洶洶，人還沒撲到眼前胳膊先招呼了過來，沈梔身後已經是茶幾，退無可退，仰著臉向後堪堪躲過沈瑤這一嘴巴，還是被她尖尖的指甲擦過了眉梢。沈梔手疾眼快，看準茶幾邊上放著的水果刀，一把抄起來，沈瑤故技重施之前，握著刀子頂到了她鼻尖上。

    刀尖挨在鼻子上，沈瑤一低頭就能看見刀身上的金屬光澤，她嚇得頓時收了手，生怕這刀子輕輕一動就劃破她的臉。

    客廳裏靜得一丁點聲音也沒有，所有人都在盯著她手裏的刀，孫楚睜大了眼一下也不敢眨，沈睿看都不敢看這邊，蜷著身子往孫楚懷裏又縮了縮，沈振安盛怒之下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來了，“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兒，你把刀給我放下！”

    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兒。

    這就是她爸，她在這個家裏唯一還有血緣關係的人、和她血脈相連的人，任何事都不需要知道因果也不需要聽她解釋，隨便誰說了什麽就是什麽，相信誰都不相信她的，說她是個畜生都不如的玩意兒的，她爸爸。

    沈梔看著這一家四口如臨大敵的樣子，忽然覺得沒意思，要說的都說了，她何必再跟他們浪費時間。她隨手把水果刀對著沈睿的方向擲了過去，在孫楚的驚叫聲裏，沈振安忙飛身過去把母子二人抱在懷裏阻擋，她趁亂快步跑上了樓梯，走到一半，她回頭向下看去，沈瑤慌裏慌張地跑去照鏡子了，沈睿被父母一起圈在懷裏，終於安心地放聲大哭出來，沈振安摟著母子二人神情間全是愧疚心疼，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頭，沈梔不偏不倚地迎上他恨怒交加的眼神，說：“你以後不要再提我媽，你不配。”

    說完，沈梔轉身上樓。

    回到房間裏關上門，沈梔憑一口氣撐著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了一樣，她挨著門板滑下去癱坐在地上，撈過床頭媽媽的照片抱在懷裏，終於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報複讓人熱血沸騰，她覺得好爽，好過癮，前所未有的強烈快意流過四肢百骸簡直要把她整個人都點燃了，她從頭到腳，每一根發絲，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要肆意地狂歡。

    她真的覺得好舒服，好痛快，胸口積攢的鬱氣傾瀉而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她一點也不覺得難過，一點也不覺得淒涼，她根本不會感覺心裏很空，感覺自己很可憐。

    她怎麽可能會那麽感覺呢？

    沈梔一直笑，笑了好久好久，笑聲才慢慢低了下去，她抱緊懷裏的照片，深深把頭埋進了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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