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比賽開始。

    沈梔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顧成沂。她從初中開始就知道他籃球打得好，一中高一年級三千來號人，每個班都有那麽幾個籃球打得不錯的男生，校隊隻挑十幾到二十個人，他一眼就被教練相中挑進去，不是學習成績擺在那兒不用走特長生路線，他是足夠上體大的水準。

    這次的隊內對抗賽是高一新隊員裏最出類拔萃的幾個組成的隊伍對高二年級的校隊一號固定隊，高二藍色隊服，高一是紅。

    裁判響哨，跳球決定攻守雙方，剛才那個“脫臼”的男生打5號位中鋒，他上了球場，臉上那種賤兮兮的不正經全沒了，一個漂亮的彈跳滯空，手掌觸碰到籃球瞬間發力拍給隊友，一記碾壓式的絕殺開場。

    體育館外寒風凜冽，室內氛圍熱辣如火。

    高二隊伍有身高優勢，高一很難打進內線，球傳進去又再傳出來，後衛傳球給顧成沂，“脫臼”中鋒防他防得死緊，他就地在三秒區附近一個中距離急停跳投。

    球進了。

    高一看台上歡呼一片，顧成沂回頭看了一眼沈梔。

    她坐在高二那邊第一排視野最好的顯眼位置上，眼神追著汪也，那抹藍色的9號球衣跑到哪她就追到哪，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裏麵有好多的小星星，隻是那些星星一顆也沒對著他眨。

    顧成沂的冷笑上揚的嘴角從開始就沒下來過。

    看得倒是認真，可惜她懂個蛋的籃球！一個畏手畏腳他隨便一撞就能撞飛的弱雞，有什麽好看的？

    開場九分鍾，雙方比分2115，技巧上高一和高二勢均力敵，被甩開的6分隻差在配合度。

    顧成沂喜歡的事物，沈梔上輩子全研究過，他的球風和他人一樣，既獨又愛炫，球拿在手裏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會傳出去，隻顧自己夠不夠出風頭，從前她眼裏隻有他，看他什麽都是好的，巴不得所有人都是他的陪襯，隻讓他一個人發光發熱成為全場焦點就夠了。現在她置身事外，從旁觀的角度不帶任何情感地去看，她承認顧成沂技巧犀利，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好的隊友。

    同樣是小前鋒，汪也完全相反，他和隊友配合默契，幾次破防擠進內線上籃得分，被圍守時果斷向外傳球，身姿矯健而敏捷，速度和得分能力俱佳。他打起球來專注得心無旁騖，沈梔看著他盡全力滿場跑跳起落，看著他汗水沿著臉頰一滴滴向下滑落，看他身體裏好像有用不完的陽光一樣的蓬勃的朝氣和力量，突然想到一個簡單至極的形容來。

    汪也投進一個三分，回頭衝她笑了。

    沈梔腦海裏一閃而過那個詞——美好。

    汪也是她見過最美好的男生，他對所有的事情都認真努力，對每個人都溫和耐心。

    他像青城五月空氣裏混著花香的溫暖海風，像熾熱陽光下漂浮著粼粼波光的湛藍大海，他優秀而耀眼，卻連光芒都溫柔得像是午後的太陽，不刺眼，隻讓人感覺滿心溫暖。

    沈梔朝他比了個手勢，用口型無聲說：加油。

    顧成沂看著她露出的小虎牙，手裏的籃球直接砸出了界。

    第一節很快結束，比分落在2619，短暫的三分鍾休息過後，第二節開始。高一隊伍一改先前的慢節奏，勢頭洶洶，4號分衛一連兩個三分，瞬間接近拉平比分。顧成沂帶球突進內線，汪也在籃下防他，兩人貼的十分近，顧成沂突然轉身卡進裁判的視線盲區裏，沈梔清楚看見他拿手肘用力懟在了汪也的肋下。

    不僅她看見了，防守顧成沂的其他兩個高二隊員也都看見了，新手進不來校隊，大家都打了好幾年的球，是不是故意的一眼就心裏有數，汪也什麽也沒說，顧成沂挑釁地看他一眼，脫手把籃球扔向籃筐，24s掐的剛好，高二搶到籃板，攻守雙方更換。

    接下來顧成沂越發變本加厲，如果第一次硬是能說成無意，那後麵幾次無論如何都是目的明確的陰人，頂膝、拐肘、甚至在汪也起跳時把腳放在他落地點上試圖墊廢他讓他直接受傷下場。墊腳這種行為完全違反最基本的體育道德，在靠實力說話的賽場上最讓人不齒，都是半大的少年，不是心思惡毒到一定程度，沒人會這麽做。

    顧成沂卻駕輕就熟，回回巧妙地背對裁判，下手又重又狠，沈梔看得心驚肉跳，場館兩邊觀眾席上熱烈的氛圍還在持續著，高二隊伍其他四個人臉色全變了，汪也這樣好的脾氣，神情也不大對勁了。

    時間到了上半場臨結束十幾秒，高一進攻，顧成沂運球過人到高二籃下，對著防他的汪也慣力側身一撞，沒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全場隻看見汪也被他撞倒在地上滑了出去。這一撞撞得明目張膽，裁判吹罰進攻犯規，4145上半場結束。

    高二連坐板凳的替補都爆炸了，正是血氣方剛的有脾氣的年紀，連同場上除了汪也以外的四個人，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擼袖子就要去找顧成沂算賬。高一有人攔著有人不服往上闖，還有觀眾席上的要往下跑來湊熱鬧，一時休息時間的場麵變得相當混亂。

    裁判教練擋的擋勸的勸轟的轟，好不容易維持好秩序又把兩撥人勸開，高二隊伍一回到場邊休息區。那鯉魚打挺的“脫臼”中鋒就把護腕揪下來往地上一甩，罵開了，“我草他媽那傻逼孫子！”罵完喊了聲負責後勤的眼鏡男生，“給家楊打電話讓他來，丫狗草的不是愛玩陰的嗎，老子找個他祖宗輩的來陪他玩，今天不給他陰廢了就不算完！”

    眼鏡男生正要掏手機，義憤填膺的替補開口道：“別打了，我打過了，剛他媽那傻逼第二次跟隊長上手我就給家楊打電話了，他馬上到。”

    汪也剛從教練那邊溝通完回來，正聽見這句，眉頭一皺，說：“他那個脾氣你給他叫來用不了多會就得出事，你想一場隊內賽打下來抬出去幾個？”

    “臥槽大哥你是聖父嗎？”鯉魚打挺中鋒都快氣笑了，“不給他抬出去這場打完就得給你抬出去了！”說著他看了眼沈梔，真樂了，“那敢情也好，你第一次帶了個妹子來就給自己弄醫院去了，完了體育館出去直接醫院見，你躺著妹子坐著，你們聞著消毒水味吃著醫院的特供盒飯，來場浪漫的白色約會，也挺好！”

    “噗——”有人不合時宜地笑了。

    汪也哭笑不得地摁了摁眉心，“你就不能盼我點好麽？”他也沒想到今天會是這種情況，但這麽一鬧也不是沒好處，他剛還在琢磨因為賽前那一推等會下場了他和沈梔要怎麽化解尷尬，現在好像不用刻意化解了，沈梔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抱著膝蓋團成小小一隻，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他有點釋然又有點忐忑，然後鬼使神差地想，她現在會不會覺得他球打得很爛？

    “話說隊長你認識那孫子嗎？怎麽就那麽大仇啊。”有隊員打斷了他的思緒。

    “高一新進隊的吧。”汪也說：“有印象見過幾次，但沒說過話，不算認識。”

    “草，那他別不是有病吧，隊內賽打成這樣不知道的得以為隊長你是殺他爸了還是搶他女朋友了！”又有人隨口道。

    聽者有心。

    高二這邊隊伍裏剛打控衛位置的男生本來就正在盯著顧成沂那頭的方向看了，看他一直有的沒的往沈梔這頭瞟，再加上自己盯了他一個半場發現的他古怪反應，信息碎片分分鍾串聯起來，張嘴就對沈梔道：“妹子，那傻逼該不是暗戀你的吧？”

    “你怎麽不說那傻逼是妹子前男友呢？你是看不起咱隊長啊還是看不起隊長的妹子的眼光啊？”鯉魚中鋒咂咂嘴，說他，“你可真敢想啊，怎麽可能”

    中鋒同學說著就找認同，一回頭，發現大家都不說話了，隊長看著妹子，妹子雖然沒吱聲，但顯然是有話要說還沒開口，他心裏咯噔一下，見機不對扭頭就跑，“家楊應該到了我出去接他萬一他找不著哪個館呢！”

    “我也去我也去，你一個人萬一找不著他呢！”眼賊控衛也跑了。

    “我去打點水！”

    “我去洗把臉！”

    “我上個廁所！”

    “我買點吃的！”

    “”

    幾秒鍾的功夫，整個高二校隊的全跑沒了，速度快得比起打籃球的更像是練百米的。

    隻剩汪也，沈梔反而放鬆下來了，她低頭做了個深呼吸，把垂下來頭發捋到腦後，仰起臉問他，“他弄傷你了嗎？”

    “沒有。”汪也擰開瓶蓋抿了口水，心情複雜，有點生氣，有點難過，可又有點莫名的竊喜，但更多是一種他形容不出來的感覺，大約是他想要做些什麽，又不知道能做什麽的那種感覺。

    “他不是我前男友，也沒暗戀我。”沈梔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平靜道：“是我單戀他。”

    “我初三時就喜歡他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就是很喜歡他，看他什麽都好，哪哪都好，他在網吧通宵我給他帶飯，他打球我給他送水，他過生日我存錢買他喜歡的模型給他做生日禮物。”

    “能為他做的我全做了，但是他不喜歡我，卻又從來不肯和我說清楚，有時候被我追煩了還會讓我滾叫我離他越遠越好，但哪一天想起我來了，又會再叫我去找他。”沈梔眼神虛無地看著前方，這些都遙遠得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可是說出來好像就經曆在昨天，“我就這麽讓他吊著，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一會兒覺得他喜歡我了一會兒又覺得他不喜歡我，一天到晚跟個神經病一樣胡思亂想。”

    “直到前一段時間，我發現我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好像很突然地一下就不喜歡他了，想起他來除了那些糟糕的回憶什麽也沒有，我不想再追著他跑，也不想再時時刻刻等著就為了他偶爾的心血來潮衝我招招手。”沈梔輕吐一口氣，看向汪也。

    他單膝著地蹲在她麵前，視線和她平齊，看著她的眼神憐憫又溫柔，溫聲說：“我懂了，你不要想了，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麽？不，有些事情是過不去的。

    “後來前幾天，他發短信問我要不要去看他打球，我刪了短信沒回，他又自己來找我，我還是說我不去。”沈梔轉頭朝高一休息區那邊看去，顧成沂果然在看她，她收回眼神，說：“興許他覺得我喜歡他是理所應當的，他要求我來看他打球我就該感恩戴德的答應，我拒絕讓他不高興了。”

    “對不起，他脾氣是衝我來的。”沈梔看著汪也，抱歉說：“讓你給我擋槍了。”

    汪也突然明白自己剛才形容不出來的感覺是什麽了，是衝動，是種前所未有想立刻開始下半場光明正大贏了這場比賽的衝動，“沒關係。”他輕聲說，神情依然溫和，眉眼卻堅定認真，“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好麽？”

    沈梔點頭，“你問。”

    “如果這場比賽我們不是和他打，沒有他的話，我問你肯不肯來的時候，你還會答應我麽？”

    沈梔毫不猶豫，“會。”不管有沒有顧成沂，就算這隻是一場汪也的單純的比賽，她也依然會來。

    “那就行了。”汪也站起來，剛跑掉的一群校隊成員又成群結隊的跑回來了，從入口處走來遙遙朝他招手，他看了眼球場那邊的顧成沂，對沈梔笑笑，說：“看我給你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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