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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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梔心裏有條鞭炮信子,本來沒什麽事在那擱的好好的,不動還以為是掛啞炮。然而陸璟之一句話像劃了根火柴扔過來,從頭點燃,滋啦滋啦往後燒,燒到頭,boom一聲就劈裏啪啦地炸開了。

    沈梔把筆往桌上一扣,打過鈴,圖書館裏已經安靜下來,金屬的筆殼用力拍在桌麵上發出清晰的一聲響。她坐在桌子這頭的最邊上斜著朝他看過去,淡淡問:“你什麽意思?”

    其實陸璟之如果隻是拿眼珠子瞥她一下那也就算了,就算他眼睛裏就差寫上“智障”倆字看她了,誰還能因為別人看你一眼就急眼。但是偏偏他說話了,還是笑完才說話的。沈梔憋在心裏的那點暴躁剛好需要一個宣泄口,偏偏開了閘口給她的人又是他。

    說到底,陸璟之知道的可比誰都多,她跟他說熟不熟,說不熟又有點不為人知的交易關係。沈梔不怵他,嗆起來也沒後顧之憂,盯著他那張眉梢眼角都凍住一樣的臉挪也不挪眼,就等著他開口。

    她兩隻眼睛跟釘在他臉上一樣,陸璟之抬頭朝她那邊看過去。沈梔剛剛背題背的心不在焉,一心不在焉手就閑不住想撓點什麽,原本一把整齊柔順的馬尾讓她自己薅得好幾撮都從發繩裏掉下來了,有點淩亂地耷拉在臉頰兩邊,一眼看過去發梢垂在雪白精致的尖下巴邊上,黑是黑白是白,唯獨嘴唇是紅的,還脾氣不太好的抿著。

    陸璟之隻看了一眼就扭回頭,手上的書又翻了一頁,語氣平平說:“沒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你說那話是幾個意思,沒什麽意思你笑是個什麽意思?沈梔有一連串的話等著他,上下牙一磕,正想說話,冷不丁看見桌子兩頭其餘幾個人正瞪著眼睛,看她的看她,看他的看他,沈梔一觸即發點了就炸的一包氣瞬間被放了個窟窿,颯颯地全跑沒了。

    她看了眼桌上被她扣下的筆,筆帽已經掉到地上去了。她彎腰撿起來,在桌子下麵吐了口氣才起來。她大概是吃飽了撐的,明天就考試了,現在還有功夫跟人置氣,還是跟陸璟之這麽號人,她也是有毛病。

    這通火嗆的高開低走,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但倆人都是張通常沒表情的臉,誰也看不出來這茬完沒完。簡彤後知後覺自己惹了事,也不知道她就是想讓班長幫忙講道題怎麽就成這樣了

    簡彤看看沈梔又看看陸璟之,有點怕下一秒這倆人誰嘴離再蹦出句話來,想了又想,拉班長她沒膽,於是果斷回來,拖起沈梔就走,“吱吱陪我去個廁所唄”她又看看餘湘和許娓娓,“你倆去嗎,一塊一塊”

    沈梔任簡彤拉著她起來也沒說不去,她也覺得自己是該去洗把臉清醒清醒。

    輕手輕腳地推開椅子起來,四個女生悄悄走了。季一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惋惜,惋惜沒能看見這倆冰塊人掐架,真掐起來多有意思呐,倆人都冷鼻子冷眼的,嗆起來就動一張嘴但是他惋惜也不敢惋惜出聲,捅了捅邊上的謝嘉言,倆人不聲不響地進行學生時代最有情趣的活動之一:傳紙條。

    寧洲沒在意左邊的這點小動作,手裏的筆在指間轉個圈,偏頭看了眼陸璟之——他手上那本人間失格打剛才翻過這一頁就沒再動過了,好像在看書,其實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寧洲翻過卷子背麵繼續往後寫題,眼睛沒再看他,嘴上卻沒前沒後地說了句:“你真是閑的。”

    陸璟之不置可否,把合上,隨手從書包裏拿了本練習題做,筆上寫得是一碼事,腦袋裏想的是另一碼事,沒一會兒練習題邊的空白處就勾勒出了剛才簡彤拿來那頁試卷上的四棱錐圖。

    他破天荒地抽了張草稿紙出來,筆尖落上去,第一問求PB垂直於AC、第二問求h的值使PB平行於平麵ACE、第三問求當h1時,三棱錐EABC與四棱錐PABCD的體積比

    他在心裏嗤之以鼻地輕哼了聲,就這種掃一眼題幹在考試裏不能耽誤超過兩分鍾的套路題,還真有人不會寫。他隨手寫完三問答案及滿滿一篇的解析,看過一遍,反手把紙扣下,若無其事地往邊上看了眼,仨人各自埋頭做題,誰也沒注意他在幹什麽。

    陸璟之拈起那張草稿紙一角在指尖搓了搓再想翻出繼續看,忽然覺得有點索然寡味。

    寧洲說的沒錯,他還真是閑的。

    沈梔幾人從廁所回來的時候,陸璟之已經走了。

    她在廁所裏光顧拿自來水往臉上撩也不說話,簡彤覺得自己有點多事,直怕自己非要給她講題傷害她自尊心了,更怕沈梔回來繼續跟陸璟之杠上,這會兒回來看他人不在了,簡彤鬆了口氣,問:“班長呢,去哪了?”

    謝嘉言說:“有事先回去了。”

    簡彤這才完全放心下來,坐回去絕口不提講題那碼事,幾個人接著該幹嘛幹嘛。沈梔洗過臉人也冷靜多了。翻開剛看了一點的卷子打開,正要繼續背,赫然發現裏麵夾了張寫滿字的A4紙。

    紙上字跡筆鋒淩厲,連字母的頓筆都帶著囂張的勾角,沈梔看了一眼就下意識覺得這是陸璟之的筆體,字如其人地囂張。她往下看了幾行,越看越詫異,這是什麽東西?解題步驟思路?他一步一步把解析知識點都寫上了?

    沈梔覺得不可思議,她往對麵坐著的季一謝嘉言方向看了眼,兩人桌上攤著的筆記上的字跡和這頁紙上的差別大得要起飛。至於寧洲,她都不用去看,他連搭理都懶得搭理她,會給她解題才有鬼了。

    所以陸璟之吃錯什麽藥了?

    沈梔捏著這張草稿紙,發現更讓她詫異的還在後麵,陸璟之這個解法詳細到用文字講解步驟,她糾結不通的點他直接劃了道箭頭到空白處去寫解釋,居然讓她隱約有種要開竅的恍惚感。

    這叫什麽事,打一棍子再給個甜棗?先笑她蠢再暗戳戳地留下張這玩意兒給她?換別人這麽耐心她要謝謝人家,擱到他身上麽沈梔把草稿紙對折合上夾進書裏,能看懂她也不看,更懶得去想他一肚子心眼裏到底裝了幾個意思,總歸到他這就沒什麽好事。

    說懶得去想,沈梔這一夜卻又沒睡好。

    她本身腦子裏裝得事情就多,又來了這麽一出。連夢裏都夢見了陸璟之那張森森笑著的臉,嘴巴一張一合地慢慢對她說:這下能看懂了麽?再看不懂,你怕別不是個傻子。

    沈梔從夢裏醒過來,一頭都是汗。一直惦記到下午數學考試,她坐在考場裏,背題之餘總還忍不住去想那滿滿一頁的淩厲的勾角,末了還是拿出來看了遍。最見鬼的是,考試考到了類型題,沈梔滿腦子都是陸璟之的筆跡,一道題寫下來難得不用背都前所未有的順暢,但沈梔看也不想看第二眼,更別說檢查,果斷跳過這一題,繼續往下“默”寫。

    晚上吃過飯,沈梔和許娓娓繼續跟學霸小分隊組團刷圖書館副本。

    大約第一天考試順利,氣氛比昨天晚上要輕鬆許多,休息鈴剛打,桌上追的逛淘寶的看直播的,就都開始不幹正事。明天要考史地政,沈梔對這三門稍微有點底氣,相反許娓娓,全是死穴,死到臨頭全指著物化生背分,這三門已經不看了,和寧洲瞄兩眼直播寫兩道理科題,沈梔開始還拽著她複習,後來拽也拽不動,反倒被眼下這種散漫的氣氛影響,自己也有點學不進去。

    把複習資料撥到一邊,從兜裏掏出手機,許娓娓剛給八個人拉了個群,名字叫學渣和她們的學霸朋友。

    沈梔點開聊天信息,一拉溜的頭像裏,隻有陸璟之那個是默認的,點開來看裏麵什麽東西都沒有,要不是改了備注名,他這個號就仿佛是個死的。沈梔支著下巴盯著他的頭像愣神,不留神思緒就往遠了飄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麵前一張幹淨清雋的臉,臉上溫潤清亮的眼睛正看著她。

    元旦假期汪也回家了,沈梔跨年夜之後這才見到他,見她回神看了過來,汪也笑微微問:“今天考得怎麽樣?”

    他沒覺得跨年夜的那一天之後有什麽不一樣,周圍有其他人在,他語氣裏收斂了親昵,但照常溫和,沈梔下定決心少禍害他一點算一點,這幾天借口複習連短信也沒和他發過幾條,沒特意去看他,語氣也比往常淡了不少,說:“就那樣,不好不壞。”

    汪也隻覺得她大概是考的有些不盡人意,心情難免鬱悶,但跟前人多,他也沒辦法說什麽,把帶來的一袋零食小吃放上桌招呼許娓娓她們一起吃別客氣,又從書包裏拿了杯紅糖薑茶給她。

    許娓娓幾人歡呼一聲,果然沒客氣地開始分食零嘴。沈梔很想說不要叫他都拿回去,可是他遞來的薑茶握在手心裏直發燙,話到了嘴邊像被棉花球堵住,她那點決心還沒遇到什麽大風大浪,隻用一杯紅糖薑茶就被澆得潰不成軍。

    “你們吃著,我先走了,我同學還在等我。”汪也揚了揚另一隻手裏拿著的書,看看沈梔放在一邊的水杯,拿去接了滿滿一杯熱的回來給她,輕聲對她道:“天這麽冷,水涼了就接點熱的再喝,別懶得多走幾步不去接熱水。”

    沈梔悶悶點頭不吭聲,汪也又說了句短信聯係,轉身走了。沈梔聽著他的腳步聲走遠才抬起頭來,她心裏一瞬間千帆過盡,風太大,揚起船帆吹得她掙不動掙不開,隻能順從心意,頹然讓薑茶的溫度融化她好不容易豎立起來的堅硬心房。

    簡彤撕開一包餅幹嚼得嘎嘣脆,吃得有點羨慕嫉妒,“汪學長真好,唉,我怎麽就撿不來個這樣的男朋友。”

    “你沒事也上籃球場邊坐著去。”許娓娓把這歸功於挨砸的緣分,說:“多飛出來幾個球挨幾回砸,沒準兒能砸出個八九不離十的來。”

    季一時刻改不了嘴欠的毛病,從紙袋裏拿了塊餅幹,扔進嘴裏嘎嘎笑著說:“我看不行,畢竟汪學長這樣的多少也看臉的,梔姐行,阿彤你麽,可能就差點事兒!”

    餘湘有點聽不下去,從桌子下麵蹬了他一腳,“你特麽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光長眼看人不長心似的那麽膚淺?!”

    幾個人你來我往拌嘴說笑,整個圖書館的休息時間乍然熱鬧起來。

    沈梔捧著手裏的薑茶茫然呆坐了一會兒,猝然抬頭,正對上陸璟之看著她的眼神,她從剛才就覺得有人在看她,不知道是不是他,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他這時候的眼神全然不同於從前那種隻透著你知我知的冷淡意味,沈梔懷疑自己大約產生了幻覺,她從他的眼神裏,竟然仿佛看見了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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