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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裏安靜了好一會。

    誰也不是瞎的，幾個人看看那女人又看看沈梔，看看車外再看看沈梔，來回兩遍，足夠從額頭到下巴，把整張臉都比對過來。

    上一個和沈梔像成這樣的還是在照片裏的她母親，眼下這是個鮮活的真人，季一滿麵震驚，“這、這這這這是誰”

    所有人眼神都落在沈梔身上，等她開口。

    可她也不知道這是誰。這女人充其量二十五六，保養得再好，年輕的狀態騙不了人，絕不會超過三十歲。一個她從沒見過沒有印象的，不到三十歲的，和她有六分像，卸了妝或許還會像到七分的女人。乍然一下出現在眼前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幾乎讓她寒毛倒豎。

    沈梔朝花臂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認識她。

    花臂降下車窗，沒了暗色窗膜隔擋，女人的臉徹底暴露在視野中，天色陰沉，而她豔光逼人，近乎和沈梔一模一樣的眉眼讓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女人開口，聲音是和豔麗外表截然相反的泠泠淙淙，她對花臂道：“你好，我是何菘藍。”

    說完，她目光移到車後，穩穩地看向沈梔，眼底有壓抑著的及其細微的盈盈閃動，“我找沈梔。”

    沈梔跟著她坐回後麵的車裏。

    何菘藍讓司機下車了，車裏隻有她們兩個人。

    沈梔知道她是誰了。

    她媽姓何，這女人也姓何，長得又幾乎都是從一個大模子刻出來之後再在細節上改動雕琢過的臉。她隻隱約記得她媽有兩個親弟，妹妹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或許是她不記得，也或許是堂妹，總歸是她外公家那頭的人。

    但沈梔覺得這都無所謂，因為她跟何家基本沒有任何往來，她隻在上學期的時候去過一次她外公家歸還部分她媽媽的遺物，當時何家對她的態度在她意料之中，厭惡沈振安，連帶著厭惡身上流著沈家一半血的她，不至於對她怒目相向，但至少是冷淡得不願意再看見她的。

    所以何家的人來找她是為什麽？

    托沈振安的“福”，越親密的血緣關係越是容易讓她心生警惕，即便她也沒有什麽東西好給人圖謀的。可何家對她冷漠，她倒能記得上輩子她最落魄走投無路時她外婆也曾向她伸過手幫過她。

    但像現在這樣

    何菘藍眼底壓抑著的盈動迸裂出來，她有點手足無措，沈梔覺得她好像想伸手摸摸自己，可是手抬起來了，又放了下去。

    沈梔往後稍微挪了挪，看著張跟自己長得差不多的臉神情激動，這感覺，說不上討厭，就是有點怪。

    何菘藍察覺到了她躲避的動作，手徹底收回去，盡量把聲音放得軟之又軟，說：“梔梔，我是小姨，你媽媽最小的妹妹，你還記得我嗎？你小時候見過我，三歲的時候。”她大概比了下，“你那時候就這麽高，還叫我姐姐，你有印象嗎？”

    三歲的時候？她那時候記不記事都不一定，就算已經記了，都過去多少年了。

    沈梔在她希冀的眼神裏緩緩搖頭，“抱歉，我不記得了。”

    “你看這個。”何菘藍從隨身手包裏拿出一張照片來給她，“當時是你媽媽幫我們兩個拍的！”

    照片已經舊得有點褪色了，裏麵是個小小的小姑娘正窩在一個少女懷裏，兩截肉胳膊摟著少女脖子，側仰著臉，把嘴巴噘得老高老高的，去親少女的臉頰。

    沈梔摸摸耳後，她耳垂後麵有個很小的痣，小時候頭發短，側著臉就一眼能看見，大了頭發養起來，碎發隨手別一下，就擋住看不見了，但她知道那裏有，也知道這小女孩是她。

    她又看看照片裏的少女，十五六歲的樣子，素麵朝天不施粉黛，眉毛彎彎，眼睛細細，飽滿的嘴唇笑到大大裂開，貝殼一樣整齊漂亮的牙齒露出來。

    沈梔又看一眼麵前的何菘藍。

    說她和她隻有六分像，是因為臉型，沈梔像她媽媽，下頜角弧度圓潤，從正麵看，兩腮不突出，臉型是個標準的瓜子。但何菘藍下頜角偏方，臉型更立體。

    照片裏的少女雖然還帶點嬰兒肥，但骨相已經漸漸往今天方向發展。這少女的確也是何菘藍。

    沈梔把照片還給她，雖然上頭留存的畫麵親昵，但她實在沒有印象，盡量委婉措辭道：“那您、你今天來找我是？”想做什麽。

    沈梔看過照片也沒對她熱絡起來，這在何菘藍的意料之內，可是看著該是最活潑肆意的年紀，沈梔卻被養得謹慎警惕，她心裏難受得說不出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和那個叫汪也的男孩子在一起，被你同學的媽媽發現照片捅給學校，然後沈振安去了學校這些，我都知道了。”

    “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學校這邊我來給你處理，你什麽也不用管。”何菘藍跟她保證，“你別怕，姓沈的他想給你退學，他根本做不到的，你的監護權，還有其他所有身份材料都在你外婆家這邊，他沒資格去給你辦這些。”

    何菘藍在全力釋放她能表達出來的所有親近善意，沈梔能感覺到，她不反感她，可這種好來得太突然，讓她覺得不夠踏實。尤其是沈梔腦袋裏有個疑惑一閃而過，她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她好像遺漏了什麽，可她沒抓住，一時片刻，想不起來了。

    何菘藍能理解沈梔的心情，換誰十幾年不管不問，突然一下冒出來示好表親近，誰都要覺得有問題。

    “我一直都記得你，可我從十六歲出國之後這些年一直在外麵，偶爾回來一兩個星期也待不長。我想找你，但你外公不讚同我插手你的事情也不肯幫我，我又怕匆匆忙忙地找到你卻來不及做什麽又要走。”她語速加快，稍微有些急切地給她解釋，“但是這次我不會走了，我把工作室搬回國內來了。”

    “能一直留下來了。”她說：“所以以後，你不用擔心任何事了，多大多小，你都可以來找我。你外公那邊，我也會說服他的，但是他很固執，可能要等一陣子，不過你放心，都會好的，好嗎？”

    沈梔說不清是因為何菘藍明豔嫵媚的妝容和溫柔真摯的語氣反差太大，還是因為她這張既和她相似也和她媽媽相似的臉叫她無法拒絕的緣故，她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

    和她交換了電話，沈梔沒讓何菘藍送她，跟她道了別，又回去了許娓娓的斯賓特上。

    她們聊了也沒多久，二十分鍾剛過，不到半個小時。但車裏兩個急脾氣已經等得抓耳撓腮了，不急的也巴巴看著她，一副等著聽一段即將開始的、蕩氣回腸的認親故事的表情。

    沈梔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從血緣關係上說，她是我小姨。”

    這兩個字她說的有點艱難，但說出口也就過去了。許娓娓跟季一搶著提問，搶著搶著就互相鬧上了。

    “她都跟你說什麽了？找你幹什麽？”

    “悍馬啊梔姐，你是不是要回歸豪門了變成陸兒那樣了？！”

    “豪門個籃子！十多年沒個影的門再豪都不如狗窩！誰知道突然冒出來打沒打好主意！”

    “你怎麽就不盼點好呢！總裁小言看沒看過，每個被找回的豪門遺孤，都是逆襲的開始！”

    “我靠季一你真變態，那種忽悠簡彤的東西你都看！”

    簡彤：“”

    車內被兩人的拌嘴聲占據，車子開動起來，前麵花臂邊倒車邊對著擦身而過連屁股都彪悍霸道的改裝H6吹了個讚賞的口哨，沈梔看著何菘藍坐在車裏隱約的身影在視線裏漸遠，突然想起她剛剛一閃而過的疑惑。

    照何菘藍說的，她才回國不久，還是在她外公不支持她找她插手她生活的情況下，那她是怎麽這麽快找到她，又剛好卡在她出事孤立無援需要幫忙的節骨眼上的？她來的太及時了，及時到，沈梔隱約覺得不太可能是巧合。

    回到學校，距離中午時間還早。季一本來提議圖書館半日遊，但轉念一想沈梔這兩天在醫院不定睡得好不好，還是回宿舍休息好一點，於是提議就此作罷。

    各回各宿舍，許娓娓雖然和寧洲鬧別扭了，但她還有“舊愛”，約了胖子他們出去玩耍，在宿舍打一晃，屁股沾了下凳子就抬腳走人了。

    沈梔滿身都是醫院味，先洗了個澡，然後躺到床上準備睡一會兒。

    可她心裏惦記著汪也，翻來覆去，就是怎麽也睡不著。浪費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她決定不睡了，起來換了件衣服，去學生會找汪也。

    他這會應該正忙著，她知道，她也不想幹什麽，就是想過去看看他。

    學生會來的次數多了，汪也可能會在哪沈梔大概都知道。學生會自主權利大的好處之一就是整個樓裏在交接換屆這種時候都沒有幾個老師，沈梔不用躲人，一路直接找上四層。

    剛上到樓梯轉角，就聽見挨著樓梯間的第一個教室有說話的聲音傳出。沈梔聽出其中有汪也來，正想著運氣好碰巧了一下就找見他了，教室裏說話的聲音陡然升高，帶著不可忽視的怒意。

    “同樣一個問題你翻來覆去問了我八次，但凡你用一丁點腦子都不至於這樣！我不會再告訴你了，你自己回憶自己想，想的起來就寫，反正是你的演講稿不是我的。”

    他話音落下，剛還窸窣聲不斷的教室突然完全安靜了。

    沈梔站在樓梯間沒動，她的放心不下原來是種預感——汪也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還沒看見他，就知道他狀態不對，他在生氣，又不止是在生氣，她從他聲音語氣裏聽出來一種躁，由內而外的，叫人沒辦法踏下心來的那種躁。

    可他平常，從來不會這樣的。

    教室裏一撥人魚貫而出，樓梯間斜對著教室門口，沈梔想等著人走沒了再進去，沒想到餘湘也在裏麵，她出來往樓梯間這邊走要上樓，一眼看見沈梔，又快速回頭往教室裏看了眼，之後兩步跑過來帶著沈梔往上又走了半層。

    錯開能叫那間教室看見的視線角，餘湘抱著滿手的文件袋低聲問她：“你跟汪也吵架了？”

    沈梔說沒有。

    餘湘噝了聲，“你沒看見，他這兩天跟那什麽來了一樣，看誰誰不爽，逮哪哪不對。”

    “雖說也不賴他吧，老師自己圖省心，看他好使，臨走還得再剝削他一回，讓他把運動會都布置明白了再走。再加上確實有那麽幾個腦袋裏灌了鉛似的根本教不動的傻子，是我我也炸。”

    “可他這也太反常了”餘湘停頓了會兒，本來已經說完，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不止他，陸璟之這兩天也不正常，好幾次，我在邊上看著，倆人說著說著就要嗆起來了，也不知道都哪來這麽大火氣。”

    餘湘說完，眼皮一跳，猛然發現兩者之間存在的關聯，心裏跟著咯噔驚了下，不敢置信地看了沈梔一眼，沈梔什麽特別的反應也沒有，然而她的心是放不回去了。

    沈梔滿腦袋都是汪也暴躁的語氣，餘湘後麵又說了什麽她完全沒在意，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塞住了，堵得她有點難受，她說：“我知道了，你忙你的，我下去看看他。”

    她往下走回去。

    教室裏人都走光了，裏麵隻剩下汪也一個，他正站在桌子前麵整理什麽東西，紙張一頁頁的，他拿過來疊放碼好，然後雙手握著一厚遝立起來，在桌麵上磕一下打齊底邊，再放到一邊。

    沈梔看過很多次他做這種整理，每一次都覺得他動作安靜得像幅畫一樣，對再小的事情都從容溫柔，能讓她一直看下去都不覺得膩。可是現在，他依然有條不紊地，她卻隻看出來他沉默著的低落。

    沈梔抬手，叩響門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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