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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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7

    緊握著的手忽然被放開,沈梔濡濕的手心見了風,和手指重新順暢流通的血液帶來的感覺混在一起,整隻手麻生生的,還有點涼。

    她還在想吃完飯要帶汪也去哪散心,這感覺突如其來,讓她愣了下,反應了兩秒,她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又看向汪也,“怎麽了?”

    汪也已經轉身回去了,聽到她問,他沉默片刻,走回桌前,才說:“我想起來還有很多事沒幹,之前隨手亂寫的總結不夠工整要重新謄,幾間教室排練室空置一年鑰匙也不知道放在哪了,衛生還沒安排有人去做”

    剛還說好,眨個眼的功夫,答應等到明天的事情又都回來了。

    沈梔追過去,有點著急,“就不能等明天麽?明天我過來幫你抄總結,鑰匙我也幫你找!”

    她還是眼巴巴地等著他答應的樣子,可這次汪也不再看她了,聞言隻是搖頭,緩緩拒絕她,“不了,阿梔。”

    “我知道你想讓我出去換個環境放鬆一會,但是我真的放鬆不了。”他自嘲地笑了下,“還有,他說的對,確實隻是看上去四平八穩,其實什麽也經不起。”

    沈梔沒看懂他這個笑容背後的意味,隻知道他才有些起色的情緒又和聲音一起低了下去,這次連浮躁都沒有了,就剩下一團沉沉的頹氣。

    就因為那個還早得很的運動會?

    “沒關係啊,現在才三月份,到四月底,還一個多月什麽都來得及的,再說事情全堆在一起集中做也做不好,你——”

    “我真的不去了。”

    沈梔還沒想夠說服他的理由,就被戛然打斷了。

    汪也反常到了一種讓人詫異的地步,沈梔心裏急得更厲害,可是她說不出來,她和汪也別說吵架冷戰,連稍微著點急都沒有過,從認識他到現在,一直以來相處進展得太順遂,到了這種時候,她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是哭是鬧還是耍賴皮不依不饒地磨,她都不會也做不來。

    汪也已經重新開始繼續剛才沒完成的整理了,她在旁邊束手無策地站了一會兒,還是走上前說:“那、那我在這陪著你,我就找個地方自己待著,你幹你的事,我絕對不會影響你!好麽?”

    她這話說得帶著些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怕他不肯答應,又怕控製不好泄露出心急來更影響他情緒。

    可是汪也察覺出來了,現在風吹草動都能觸及他敏感的神經,越害怕越想推她遠一點,他還是說不,“你剛出院,需要多休息,看也看過我了,我沒事的,回去睡吧。”

    他語氣不鹹不淡地,沈梔急得差點要喊出來:你這樣我根本就睡不著!

    可她忍了忍還是忍下去了,默念幾遍不能急,一定不能急,她一步三回頭地慢慢往門口走,“那我回去了”

    幾步路走得像是蹭,但還是沒換來汪也一顧,到門口,她終於聽見他開口回應她,隻一個字。

    “嗯。”

    從學生會裏出來,沈梔漫無目的地在操場上隨處亂逛,雨夾雪沒停,反而下得越來越大。冬天到底是過去了,雪在半空中還能見白,掉到身上已經凝不住,和雨一起變成一滴水點兒。

    她繞了一圈末了還是走回來,在學生會樓前的長椅上坐下。

    她想等等,萬一一會兒汪也改變主意了,願意叫她陪或者想要出去吃飯了呢?她在這等著,要是他打電話找她,還能快一點上去。

    可她又有種冥冥中強烈的直覺,汪也不會找她的。沈梔蜷起膝蓋來把頭埋下去,又忍不住回想,他剛才分明就是已經答應跟她走今天什麽也不管了,怎麽陸璟之來過一趟之後,他就又不想去了,連陪都不肯叫她陪著了。

    沈梔思前想後,總覺得問題就出在陸璟之來的那一會兒裏。

    為什麽,就真的是因為哪哪都有問題的運動會?

    不是這樣。

    沈梔覺得她沒在學校裏的三天像過了三個月,回來之後突然什麽都變了。她仔細回想他們倆的對話,她那時候注意力全在汪也使勁攥緊她的手上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氣氛不止詭異,仿佛還有種一觸即發的洶湧。

    可是洶湧什麽呢。

    籌備元旦挽回的時候汪也和陸璟之就沒少在各種事宜上相互溝通意見,入場也好,座序也好,他們那時候不是這樣,她見過的。雖然從來沒聽說他們兩個關係有多好,不過至少也是稀鬆和氣的點頭之交,要協作時就協作,遇見問題商量解決,其餘時候各司其職相安無事。

    絕對像沒有現在這樣,話裏有話,暗藏機鋒,一個標點符號存疑就要立起氣場硬碰硬的感覺。

    到底發生什麽了。

    沈梔拿膝蓋頂住額頭用力去想,如果是她不在的這三天發生的事情,那餘湘剛才一定會告訴——

    餘湘剛才說了,是她沒注意聽。

    沈梔倏地回想起餘湘的後半句話來,心裏突突重跳個不停,他們兩個不是今天才有的問題,差點嗆起來已經好幾次了。

    她拿出手機給餘湘打過去。

    餘湘正要去吃飯,聽她說就在樓下,約她一塊去食堂,邊吃邊說。

    周末的食堂比平常要清淨許多,兩人各自打了飯,避開人流密集的餐位區域,貓到角落裏坐下。

    “汪也是不是反常得叫人匪夷所思?”餘湘擦著筷子問。

    沈梔實在吃不下去,心神不寧,筷子都沒拆好,劈得一粗一細,她索性放下,“嗯,他之前還沒這樣,好像突然一下似的。”她問餘湘,“他這三天除了脾氣不如從前好,還做什麽了?”

    “也不是脾氣不好,就是,我想想怎麽給你形容——”餘湘想了想,說:“慌。對,就是慌。幹什麽都有點沉不住氣,以往不厭其煩的事,現在很容易耐心就耗盡了。”

    “那你說他和陸璟之好幾次差點嗆起來,是因為什麽?”

    沈梔問得餘湘手裏筷子一滑,倒刺差點戳進肉裏,她總覺得要出點什麽事,問:“怎麽了?”

    “剛才我下去找他,看他狀態不對想叫他出來放鬆一天,他本來也答應了。結果要走時陸璟之忽然來了,說運動會哪都有問題。”沈梔糾結了下措辭,想想和餘湘沒什麽好遮掩的,直接道:“我不知道我這麽說對不對,但就是,挑刺一樣,感覺有沒有問題都說有。汪也也是,壓根不看他說的到底是什麽,反駁的反駁,讓他別管的別管,就——”

    沈梔思緒紊亂,卻越說越覺得有什麽東西就要浮出眼前,差一點、還差一點

    “針鋒相對。”餘湘一語中的,她不偏不向,覺得倆都怪不正常的,誰也不幫,“這幾天都是,但說挑刺也沒那麽嚴重,就是都精益求精地有點過頭,一個說行另一個就得找點毛病。”

    “沒原因麽?”

    “反正我沒看到。”餘湘搖搖頭,斟酌道:“陸璟之是下一任學生會主席,專門接汪也的攤子,他們倆要交接的東西多的是,有我看見的時候,也總有我沒看見的。”

    這麽說這條路也想不通要卡進死胡同了。

    沈梔一籌莫展時,又聽餘湘說了個但是。

    她抬頭看過去,餘湘沒看她,低頭撥弄著碗裏的細麵,說:“從第一天正經開始換屆交接的時候,他們倆就不對勁了。”

    言下之意,追溯原因或許還要往前。

    再往前是什麽時候?學生會正式換屆是在她進了醫院之後的第二天,那往前就是第一天以及再之前。可第一天他們倆在醫院見過一次,還好好

    她知道了。

    沈梔刷地站起來,“你吃著,我先回去,我好像知道為什麽了。”

    她幾乎是站起來就跑,餘湘來不及叫她也沒想叫,眼睜睜看著她跑走,也有些吃不下去。

    她胡亂瞎猜的,可千萬別真叫她猜中了。

    沈梔一路跑著往回返。

    邊跑邊想,那一天,她叫陸璟之回來問他沈振安公司的事情,汪也來了,那時候他們互相打了個招呼,然後陸璟之走了,汪也進門坐下,再之後汪也問她是不是會一直喜歡他,會不會一直隻喜歡他一個。

    汪也是不是誤會她跟陸璟之了?剛剛電光火石間,沈梔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她從來沒想過汪也會懷疑她,他不是那種人,可是當時那樣的情況,病房裏隻有她跟陸璟之兩個人,他覺得沮喪失落,覺得沒能保護好她,還覺得她可能要沒那麽喜歡他了。

    脆弱的時候往往會全盤自我否定,從來沒有過的懷疑趁虛而入,似乎也說得通,尤其他剛剛在陸璟之麵前還那麽用力抓著。

    她現在就去跟他解釋,不是他想的那樣的!

    沈梔一刻也不敢停,怕晚去一步汪也不在那兒了,更怕晚一步他誤會又再多一點。她一氣跑回學生會又跑上四樓,汪也還在那間教室裏沒動,他正坐在桌前寫東西,肩平背挺,一筆一劃。

    沈梔跑得口幹舌燥,心髒劇烈跳動,她扶在門框邊上,沉重的喘息聲讓汪也朝門邊看過來,她去而複返,汪也怔忡了下,然後問:“怎麽回來了。”

    他看向她時,眼睛裏麵那種讓她覺得滿心歡喜的,溫柔細膩的光黯淡到幾乎看不見了,沈梔覺得懸在她心上的尖玻璃繩子終於斷了,鋒利尖銳的那一麵向下狠狠砸墜下來,嵌進心髒裏,皮開肉綻。

    沈梔眼眶瞬間酸脹起來,想就地蹲下哭一場。她打好的腹稿,就要脫口而出的解釋全叫他悄切的眼神擋回去,無從開口。

    她不說話,汪也再沒問她第二次,低下頭繼續謄抄。

    沈梔忍了忍,咬牙把眼淚忍回去,走到他跟前。汪也字如其人,端正雋秀,她就站在他麵前,影子遮住了窗外的光,他知道,卻仍然不肯抬頭,筆尖的停頓也沒有,字句依舊串聯成行。

    沈梔眼淚終於掉下來,沒等落到他紙麵上,她伸手接住,無聲地擦幹,拿幹燥的掌心扣住他握筆的手,她輕輕說:“汪也,你在想什麽,你告訴我好嗎?你不知道怎麽辦沒關係,有我啊,你說出來,我幫你想。”

    她願意給她解釋,但他不冷不熱的樣子讓她害怕,她怕她的解釋說出口最終隻會換來他一句:我沒那麽想。

    誤會就像一層窗紙,她不怕捅破它,但她想知道他還在不在那一頭,會不會戳穿了才發現,原來他已經不在了。

    汪也終於停下筆,但沒有抬頭。

    “對不起,阿梔,我說不出來。”

    沈梔聲音更輕,“那你還相信我隻喜歡你麽。”

    她話問的明白,隻差說出口一個名字,汪也沉默良久,才說:“我沒有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了。”

    “所以呢。”

    “我們都冷靜下,你等等我。”

    沈梔又走下樓,這一天她兩進兩出學生會,每次都是不一樣的心情,起先她從醫院剛回來,很想他,很想來看看他,結果帶著疑惑跟失落出來。然後她又滿腔衝動地跑回去,怕他誤會,想和他解釋,可是他原來並沒那麽需要她解釋。

    沈梔說不清自己現在什麽心情,在想什麽,但從汪也那裏出來之後,她就不想哭了。

    難過被放空,無處不在又無蹤無影,感覺不大好受,但她在顧成沂那裏,曾經時時刻刻被這種感覺包圍著,這種失而複得叫人開心不起來,但好在過去日夜相處,早也已經習慣。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沈梔從簷下走出來,春雨密密地打在臉上,她才發現雪停了,但雨好像更大了。

    沈梔戴起外套帽子,正要走進雨裏,頭上突然籠罩住一把傘,她皮開肉綻的心髒努力裹住玻璃尖,又開始砰砰跳動,她期待回頭,看見的人卻是

    陸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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