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運動會第二天延續往年慣例，是家長開放日。

    這天的運動比賽大部分是籃球、排球一類的團體項目，也是高二學生們的主場，對他們來說，這一屆的春季運動會是高中生涯裏最後一次能夠親自下場參與的校園活動，五月末的成人禮之後就要進入到備戰高考的準高三狀態，所有的校園娛樂項目都和他們再也沒有關係。

    一中自由豐富的高中生活隻有前兩年，到了第三年，上課地點換進湖那邊的島裏，所有高自由度的學習生活形態全部取消，真正做到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連手機都不被允許日常使用。

    所以這一天對高二學生來說等同於最後的狂歡。

    沈梔才到操場上，就感受到了校園裏即將充滿一種嗨到不死不休的蠢蠢欲動，有彪悍學姐扛著隻人高的巨大號充氣棒槌追著個學長在跑。

    “曹晟你別跑！咱們今天把賬都算清楚了，明天我就遁入空門，不許跑——！！！”

    學長留了個短款花輪頭，校服穿得吊兒郎當，語氣誇張地挑釁，“哦喲我的天，哪家空門收你這孽障？！你殺心太重佛祖都不要你！還想騙我停？溜了溜了！有本事追我來呀，lei啊lei啊”

    “鬥戰勝佛不是佛？！行你跑，等老娘逮住你今天非幹穿你菊花！”

    學姐話說著棒槌耍得虎虎生風從眼前擦過，沈梔低頭彎腰，才堪堪躲過這驚魂一掃，日頭高照，滿操場上都是談笑打鬧的聲音。

    相對清淨的那一邊，為家長開放日準備的家庭遊戲地點搭建也初具規模。

    沈梔沒和許娓娓幾人一起集體行動，簡彤從自己媽來學校無理取鬧揭發了她和汪也的事情之後，一直到現在，兩個多月了，一次周末也沒回家過。任憑她媽威逼利誘恐嚇警告，甚至是以斷生活費來做威脅都不肯回去，誓必要抗爭到底。聽說她媽趁著今天也要殺到學校來，沈梔對那件事對她媽這個人心理陰影都重得無以複加，沒許娓娓那種迎難而上正麵剛、不理論明白了不罷休的勁頭，索性直接躲了。

    她剛給何菘藍打了電話，何菘藍說就快到了，學校十點鍾對家長正式開放，她算了算，她到東門時，應該正好能迎到何菘藍。

    沈梔快步橫穿過操場往東門方向過去。

    她到時，大門已經完全敞開，許多同學在領著自己家長進來。

    何菘藍在成群成片幾近中年的學生家長中間，堪稱奪目亮眼。她妝容清淡溫婉，性感的大波浪長發在腦後固定成隨意又精致的低髻，兩綹碎發挑下來，遮住英氣見方的臉型。還果真穿了她那天晚上挑給她的那條灰綠色長裙，外搭一件白色小披肩，長裙布料垂墜，完美貼裹腰線，向下散開波紋一樣款款柔軟的裙擺。在明亮的自然光源下，她整個人看上去清新又溫柔。

    沈梔恍如看見了她的媽媽就站在眼前。

    何菘藍朝她走來，一手搭上她肩膀，轉身摟著她往學校裏麵走，離得近了，沈梔才聞見，何菘藍連最喜歡的那支氣味熱情濃烈的香水都換了，換成種花果香調的味道。

    何菘藍真的是為了她很用心很用心了。

    沈梔轉過臉去看她，“小姨。”

    “嗯？”

    “謝謝你。”

    “你再和我這麽窮客氣我可掐你了啊！”這身裝束太淑女，讓何菘藍咬牙切齒時臉上都帶著與之匹配的微笑，“還有，等會要是有不熟的同學問你，你別說我是你小姨媽，就說我是你媽，我可想看看他們家長的表情了，一定會覺得哎呦又美又有錢還年輕會保養哈哈哈哈”

    沈梔：“行。”

    上午第一場團體比賽項目是籃球，汪也會上場，沈梔迫切帶著何菘藍朝操場上的戶外籃球場走。

    何菘藍常年踩著高跟鞋大步流星的人都叫她拖得都不想去了，倒不是走不動，就是這著急上火的模樣讓人看著恨鐵不成鋼。眼看籃球場已經出現在跟前，何菘藍站住不動了，拉回都快要扯著她跑起來的沈梔，一指頭戳上她腦門，恨聲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兒，穩當點！讓人看你急赤白臉的帶著自己家長去看男朋友，這好看嗎？矜持點會不會！”

    沈梔已經決定不管不顧了，在見到何菘藍之後，這念頭又迅速加劇，她就想趕快帶著何菘藍去看一看汪也，她覺得汪也那麽好，何菘藍肯定會喜歡他的，然後她就可以問問何菘藍，究竟是放不下的心結更重要，還是認真麵對眼前的生活更重要。何菘藍的答案在她想來都不會有疑問，她就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像給她一種支持一樣，然後她就立刻、馬上去找汪也坦白！

    腹稿她都打好了，矜持還算的了什麽？沈梔叫她戳的往後退了兩步，捂著腦門道：“咱們快走吧，好麽小姨？真的快開始了”

    “你——”何菘藍這個恨呐，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的。不罵吧，難受；罵吧，看她這可憐巴巴的小樣，又張不開嘴，最後在她腮幫子上掐了把泄憤，沒好氣道：“走走走，去去去，這就看看你那給你灌了少說兩斤迷魂湯的寶貝小男朋友是何方神聖！”

    沈梔也不在意她的奚落，又拉著她繼續快走，趕到籃球場時，比賽還沒開始，看台有家長學生上上下下，時間正好還夠說個話。

    沈梔在觀眾區裏找到兩個空位置，留何菘藍在原地等，自己下去找汪也。她在休息預備區一片的男生裏一眼找見他，他還是穿著她第一次去體育館裏看他打球時那身天藍色的9號球衣，外麵套著她先前送給他的那件飛行夾克，現在天氣熱了，外套不薄不厚，套在球衣或者半袖外麵剛剛好。

    她朝他跑過去，心裏為就快發生的事情緊張，臉上就有點泛紅，幾步路就跑的呼吸不穩氣喘籲籲，“汪、汪也。”

    汪也才回頭，正麵對著她的駱俊宇先樂了，“隊嫂你不帶這麽嘲諷我們老汪的啊，我們老汪這麽有譜一人，辦事從來不狗，你怎麽能見麵先“汪汪”兩聲呢！”

    他一說，校隊裏其他男生也叫他逗樂了，笑聲參差不齊，打趣的心倒是很齊。

    “俊宇你不明白，隊嫂和咱隊長這叫情趣，沒準隊嫂私底下對隊長愛稱就叫‘汪汪’呢”

    “對啊，就汪汪、汪汪、汪汪”其中一個鼻子長得格外顯眼的男生‘汪’起來還兩聲一帶揚調的。

    “汪汪汪汪”這是C小調第五交響曲。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這是哆瑞咪發嗖拉西哆。

    “”

    各種聲調的狗叫聲此起彼伏，籃球場畫風突變，場麵巍然迷之壯觀起來

    汪也忽然心累，覺得阻止都是對自己智商的傷害，帶著沈梔走遠了點，聲音輕和地問：“怎麽了？跑這麽急過來。”

    “沒有，我沒急——”沈梔突然理解何菘藍說的矜持了，她急急忙忙跑下來跟汪也說她小姨來看他了，這感覺是有點怪，但是不管了！她直接道：“我小姨媽來了，我想、想讓她看看你！”

    何菘藍靜靜地打量著跟沈梔一起從場內走上來的男孩。

    她看人很準，從眼神到下意識的反應動作甚至是走路時的姿勢，很輕易能看出來一個人的很多信息。這男孩子聽人說話時會看著對方的眼睛，雙手擺放自然沒有小動作，走路姿勢極端正，腰背時刻帶著力量支撐，挺直不鬆懈但又不僵硬，看得出來是長久習慣而非臨時表現。

    性格沒接觸暫時不了解，至少家教品質不差，還可以說是很不錯了。雖說想這些早了點，但從挑女婿的角度來講，何菘藍覺得以她的標準，是可以見一見的。

    正想著，沈梔帶著汪也上來了。

    她細長的眉毛一挑，眼神戲謔地看向沈梔，沈梔叫她看得不好意思，匆匆回頭叫汪也，給他介紹，“這是我小姨媽。”

    和所有見過沈梔跟何菘藍站一起的人一樣，汪也一眼看過去，也先是一愣，但他反應很快，立刻回過神來，跟著打了聲招呼，“小姨好，我叫汪也。”

    何菘藍揚起笑容，應了聲，也道：“你好。”

    說完看著他，這男孩眼神裏的光芒溫和純粹，臉上還平靜，但耳廓已經有點不自然地泛紅，打招呼時些許的停頓是由於不好意思，但即便如此也沒有扭捏，依然站在那裏大方任她打量。

    轉瞬間，何菘藍心裏對汪也就又加一分，心想小丫頭片子眼光倒是真不差，就是

    算了，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總歸沈梔和這樣的男孩子在一起，她還是放心的。心裏滿意，臉上的笑就越發真心實意，接著道：“我知道你，小梔總和我說她交了個特別好的男朋友，又疼她又照顧她，我就總惦記著有機會能見見你，現在見到了，也就放心了。”

    沈梔覺得臉上要燒透了，她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就算心裏是這麽想的她也沒說出來過啊！

    人正紅著臉愣著，汪也突然轉頭看了她一眼，對視一下，兩人都從彼此眼裏看見了臉紅的自己。何菘藍盡收眼底，奔三的人突然升騰起少女心來，幾乎想感慨一句年輕真好

    “好了，比賽是不是要開始了？快去吧，招呼打過了，不用在這兒對著我這個惡毒的丈母姨娘了”何菘藍審視的氣勢收起，人又變回沒大沒小沒正形的樣子。

    雖然姨媽跟媽還差著個字，算是半個家長，但見半個汪也一樣是頭一回，聽她語氣輕快下來了，真是不自覺地在心裏鬆了口氣，“那小姨，我就先過去了。”

    “去吧。”

    汪也轉身，下台階時朝沈梔笑了下算是和她也說了一聲。正要邁下去，何菘藍又在身後喊了他一聲，“汪也。”

    汪也回頭，見何菘藍和沈梔相似的臉還在朝著他笑，“中午有安排了麽？沒有的話，我請你們兩個吃飯好嗎？”

    汪也想了想，說：“沒有的。”

    就是答應的意思了，何菘藍說好，“到時候見。”‘

    汪也一下去，沈梔就迫不及待地對何菘藍道：“小姨，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她說話時扭著頭，身體大半邊都衝著何菘藍，沒看見正走進場內的另一隻隊伍，是顧成沂所在的高一一隊。

    何菘藍眼珠一斜，眼神比剛才還要戲謔，“怎麽著？還想聽我誇你小男朋友幾句啊？可以啊，長相斯文沒得挑，性格溫和脾氣好。行了吧？”

    真是，什麽時候了，她還來了句rap！

    “不是，我不是要問這個小姨！”沈梔臉上燒紅的顏色還沒落下去，人又急上了，她心裏砰砰直跳，是那種預感有事情快要發生時的緊張不安，何菘藍說中午請汪也吃飯，他也答應了，她想著快點問，等何菘藍給她打完強心劑，她正好中午吃完飯，她就坦白！

    何菘藍看她急得都出汗了，替她抹了把腦門，終於不逗她了，笑著道：“問吧。”

    沈梔深呼吸，開口，認真地看著眼前何菘藍的臉，絲毫沒注意身後的籃球場裏，顧成沂正拿著手機，朝汪也的方向走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