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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璟之垂眼看了看麵前的雞窩腦袋。

    頭發大概是早起隨便抓起來徒手紮的，都在發圈裏纏成指縫寬的一綹綹，有好幾撮還沒攏好，這凸一塊那翹一邊，搭上她蒼白困倦的這副臉，渾身上下都在往外冒著股討人心軟的可憐氣。

    偏這時候，她又抬頭看了他一眼，朦朧未醒的睡眼裏水汽氤氳，霧茫茫一片。

    沈梔自己都不知道這一眼裏有多少數不清的含嬌帶怯，她隻是想確認下，還有沒有機會能再走得了。見陸璟之始終隻盯人不說話，她心頭一鬆，來不及再回頭看一眼教務老師發沒發現她，繞開他，邁腿就要跑。

    然而腿還沒邁出去，就讓他從背後扽住了。

    沈梔身子扭不動，艱難回頭看去，陸璟之單手提拎著她的衣領，正打算把她往校門口帶。

    倘若現在還是三個月前，沒和她吵過架的時候，她笑一笑用眼神賣個嗲看他一眼他沒準還吃一下。但今時不同往日，不管她這眼神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會再順著她了。

    所以許娓娓問他會不會去追她，他說不會。

    追是什麽意思。

    無底線的順從還是挖空心思地討好，再或是為她高興哄著她玩隨她由著脾氣作天作地？他都不會。

    她現在這身照死裏作起來沒邊兒的毛病就是順出來的，再順下去，就真的離被開除不遠了。

    沈梔徒勞地掙紮了兩下。

    陸璟之看起來拽著她仿佛輕輕鬆鬆地沒用力氣，可實則怎麽掙都掙不開。

    她又試了兩下，索性直接放棄，反正她不會為這求他。發生那麽多事情之後，本就是連朋友都做不成算不上了，沒事一起共時能相見不相識，到了事上，他要有板有眼公事公辦，也理所當然，她不能怎麽辦。

    沈梔不吭聲地被他提溜了過去，她本來就沒跑遠，被捉回校門口不過兩步路的功夫，隻是她原先就困得不行，僅剩的這點精氣神也是為了躲開教務老師愣逼出來的，現在大勢已去，她整個人又萎靡下來，勉強直立的兩條腿一軟，踉蹌了下，差點被陸璟之拖著帶倒在地上。

    道理她都懂，陸璟之別說大公無私了，他就是公報私仇成心跟她過不去也是她活該，可是眼看就要成功跑進去時功虧一簣，想想就不甘，讓人冒火。

    沈梔心裏起床氣伴著才升騰起來的邪火，再加上這毫無尊嚴的捕捉姿態，叫她突然爆炸，抬腳往後朝陸璟之腿上一踹，“鬆開，我自己——”

    “走”字還沒說出口，就隨著跌仰的姿勢變成了一聲驚呼。

    她這腳正踹在陸璟之膝蓋窩上。正常人誰走著路時被人踹了那裏都要窩下腿，陸璟之也不例外，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他被蹬得單膝著地半跪在了地上，拎著沈梔衣領的手霎時鬆開也來不及，反倒要叫她連個依托支點都沒有狠摔下來，於是幹脆也沒鬆開，帶著她一塊跌倒在地時，手心張開，在她頸後托扶了下。

    這麽連踹帶摔還叫喚的動靜就躲不過門口一票教導主任老師了。

    王守民從沈梔那聲“鬆開”脫口之際就回過頭來了，眼看著兩個人拉拉扯扯地一道跌在了地上，臉色陰得要下雨，厲聲嗬斥，“還知道這是校門口嗎！在這拉扯上了，我看你們是要瘋！分開！都給我起來站好了！”

    陸璟之鬆開沈梔，率先站起來，他隻有右邊的校服褲膝蓋上沾了浮土。再看沈梔，就狼狽多了，她頭發綁的鬆，電話線狀的塑料發圈繞了兩匝，往後一摔直接掉到了發尾，淩亂的長發披散開來，明晃晃的晨光裏，剛染過一晚的板栗色，飽滿又明亮，還泛著少女發絲自帶的柔潤光澤。

    王守民在這等了一早等的就是沈梔，分明沒看見她是什麽時候進去的，再聯想陸璟之把人從學校裏麵拖出來，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臉色越發難看，眼神一凜，朝餘湘那邊瞪過去，“誰給她放進去的？！”

    沒人說話。

    王守民鮮少發脾氣，學生犯了錯，他嘴上教育教育就算了，一向大事化小，總覺得畢竟都是孩子，正確引導之下又能犯多大的錯。但眼前這個可真是要瘋上天了！

    校方的通知群組因為她關的關禁言的禁言，學生自發的關不掉，但也有老師潛在裏麵窺屏隨時能看，那說的都是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他也有耳聞，再不管就得等著瘋出圈作大禍了！

    都這樣了還袒護她幫著她躲這躲那，這是和她關係好？這是害她！

    沈梔抱著書包抬頭，“主任，我——”

    “我讓你說話了嗎？！這會兒少跟我來講義氣那套！”王守民這回動了真火，不叫她說完就喝斷她，“你想說什麽？沒人放你自己跑進去的？一個校門口八個執勤生五個教務老師，沒人給你掩護，能叫你從十三雙眼皮底下偷著溜進去，簡直是活見了鬼了！你有那能耐趁早別上高中了，耽誤時間都！”

    他說完，又回頭掃了一遍跟前的幾個執勤生，吸了口氣，道：“沒人承認是吧？不說是吧？行，好！今天執勤的一人回去把校規校紀抄十遍，明天以前到辦公室來交給我！不是都互相袒護嗎，可以，那一塊罰！”

    一中的校規校紀又不是一頁紙十來條的長度，一小厚本呢，眼看著期末考了，那東西抄十遍，還有時間看書做題嗎？他話才落音，站在大門右側那四個執勤生不願意了，雖說都是A1的，但他們平常和餘湘幾人也就是普通同學的關係，遠沒到同甘共苦的程度，有個眼鏡瓶底厚的男生推了推鏡架，吞吐道：“那那肯定不能是我們放進去的，我們跟老師您都一起在這邊啊，我們放人，您不會看不到。”

    “對啊老師，再說校規校紀抄十遍，我們哪還有時間複習啊。”

    言下之意，誰放的找誰，反正和他們一點沒關係。

    餘湘先站出來認了，“主任，我放的。”

    她說完，簡彤跟謝嘉言也一塊認了。三人臊眉耷眼地低著頭，一副認罰認罵的樣子，王守民看著多少氣消了點，一擺手，十遍變五遍，“沈梔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你們仨校規校紀一人五遍，明天交我。”

    執勤生和教務老師們都前後走了。

    校門口就剩下王守民和沈梔一個。

    王守民背手看她，“是不打算念了是吧？那趕早讓你小姨來給你辦退學手續，回家去愛怎麽玩怎麽玩，學校也管不著你了。”

    想及時行樂時，就說要被開除了也到時再說。可真到了這個時候，沈梔也點不下去這個頭，說不出“是”來。

    她搖了搖頭，聲音細弱蚊蚋，“不是。”

    “不是？不是你幹的那叫什麽事？！”王守民聲音一下拔高起來，“月考掉了1300名考回F10！夜不歸宿泡酒吧！上課睡覺，染發遲到！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年級同學之間都怎麽議論你怎麽說你？你知不知道自己還是個女孩子要潔身自好？啊？！”

    王守民一直知道沈梔不是真壞的那種學生，從他聽當初F10返聘老教師們說她會給為給她補完課耽誤吃飯的老師打飯送進辦公室時就知道了，有心的孩子都不會是壞孩子，可就因為越是這樣，他越痛心疾首。

    這世道花花誘惑太多，漂亮的小姑娘走歪一步就萬劫不複，她家庭不好，爹不疼娘不在，有個厲害小姨給她撐腰了是好事，但撐腰沒這麽撐的，這是慣著她，早晚要給她慣得無法無天！

    沈梔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對得起你身上這身校服嗎？！你以為自己招搖張揚萬眾矚目很風光很驕傲是嗎？你才16歲，這是你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嗎，做出這些事來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丟人嗎？”

    簡彤走得一步三回頭，已經走出去老遠，還隱約能聽見王守民教訓沈梔的聲音在早自習時間回蕩在空曠的學校門前。

    抄校規校紀倒是無所謂，沒什麽可怕，但她就是不能理解，班長不是喜歡吱吱的嘛，那幹嘛還要逮她回去挨罵。尤其還是拎隻小雞仔一樣提著衣領往後拽，他們都看了滿眼，簡彤覺得如果是她的話肯定就要很不高興了啊！那班長的單戀之路不是遙遙無期更漫長了嘛！

    她有很深刻的不理解，但這份不理解不能找謝嘉言探討，他那榆木疙瘩腦袋沒準能給她蹦出來句“當然因為璟之鐵麵無私”

    進教室前，簡彤還是沒想明白，悄悄後退兩步拉了下餘湘，小聲問：“你說班長這樣做是為什麽呀？”

    餘湘還沒說話，前麵陸璟之就耳朵很尖地回過了頭來。

    “躲得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這次該她挨得就要挨，誰也幫不了她。”

    的確是誰也幫不了她。

    沈梔被王守民罰搬著桌椅在公告欄下寫萬字檢查。

    不是不嫌丟人嗎，那就一次性丟個夠，也別回教室去上課了，什麽時候寫完叫了家長來一起做保證不會再犯，什麽時候這件事才叫解決完，校方能做的努力都做了，倘若還是不行，那就算一中廟小，容不下她沈梔這尊大佛，她小姨不是有本事嗎，那愛領哪領哪，二中還是三十五中，青城還是臨城，國內還是國外，就天高任鳥飛吧。

    沈梔把桌椅從F10搬出來，在公告欄下先睡了一覺。

    她實在太困了，清晨太陽還沒升高起來，操場上也還沒有人，不時刮過的小風吹著，正適合眯一小會兒。

    一覺睡了兩個來小時，她是被大課間的升旗集合的運動員進行曲叫醒的。

    睜開眼，麵前人來人往，有不少來回來去經過好幾次就為好好看她幾眼的，還有幹脆站定對著她拍張照片的。橙子幾個昨晚和她一起嗨了半夜分開沒幾個小時的也在，就是離著老遠滿眼同情地看她不敢過來。

    昨天餘湘給她截圖裏還有人說要在這時候組團去F10VIP站隊區看她，這下找都省的找了，直接來公告欄下，就誰都能認識她了。

    沈梔低頭看著麵前的格紙。

    碼齊幾張，動筆開始寫檢查。王守民早上教育她的時候話說的很重，她卻沒什麽感覺，她一直也沒什麽叛逆心，誰為她好誰是害她，她都很清楚，王守民罵她，她知道他實是好意，所以覺得抱歉，但心裏沒什麽感覺。

    她還當自己可能是臉皮夠厚或者直接就是不要臉了。

    但現在才知道，孤立無援地被一群人圍著看，原來她也會難堪。沈梔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從耳根開始一點點慢慢燒起來了，她頭埋得更低，眼睛對著條格紙不挪地方可以不看，但堵不上耳朵阻止不了聲音傳進來。

    “哎我去，她就是沈梔啊？也沒多好看吧，就白點瘦點麽，就值那個價啊？”

    “你覺得不好看男人覺得好看就行了唄，不知道了吧，就這種要死不活嬌裏嬌氣的樣特招人喜歡”

    “”

    “真行，坐這上課來了，要我真是去死了要，丟大人了！”

    “你覺得丟人，人家不覺得啊，人家一宿20w呢，那都不嫌丟人，這算什麽啊。”

    “也是哈。”

    話越說越難聽，沈梔手裏的筆也越攥越緊，終於，她“啪”一聲把筆拍在桌上放下，正要推開椅子站起來，抬起頭，麵前多了一片人影，許娓娓和季一餘湘一群人齊齊站在她麵前。

    許娓娓抱臂盯著剛說話的那幾個人，嗓音透涼，“你們再敢給我多說一句試試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