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許娓娓幾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沈梔正坐在急診室裏清理傷口。

    她身上什麽傷處也沒有，棍棒的擊打傷都集中在兩條小臂上，臉上血多得嚇人，但幾乎全都不是她的，她臉上除了叫紋身打的那巴掌，唯一一處傷口在左顴骨上，讓玻璃碴劃過去時留下的血道子，一厘米多點，拿棉簽沾了消毒酒精擦一下，藥都不用上。

    唯獨攥了酒瓶子開瓢的那隻手，碎小玻璃碴紮進掌心裏好幾片，手背上被紋身碾著踩的那一下，虎口下直接嵌進去塊酒瓶綠的尖玻璃，頭都沒露在外麵，得拿鑷子挖著往外挑。

    手心傷口都處理完了，護士把她手背翻過來，看她是個小姑娘，還善意提醒了句：“稍微忍忍，這下可能有點疼。”

    沈梔點了下頭，沒說話，眼睛一直看著隔簾的那一頭。

    陸璟之正趴在病床上，有醫生在給他處理傷處，身上的白T直接剪開了，沒了衣服阻礙視線，他背上的傷痕創口更加觸目驚心，那些棍子上大概有的帶了倒刺和釘尖，他背上除了血腫，好幾處，皮膚開了豁似的，像釘子紮進去又往下劃開的，有道口子手指長，縫了八針。

    除了背上的傷口，他身上大麵積軟組織挫傷、皮下出血，初步檢查左上臂骨骨裂，髒器情況還要等拍片。

    許娓娓從門外跑進來，第一眼甚至沒看見沈梔，在急診室裏找了一圈回來，眼神終於落在她腫高起來、血汙還沒完全擦淨的臉上，許娓娓眼睛瞪得老大，愣了好幾秒才認出她來，風一樣衝到她麵前來，慌得以為她讓人毀容了，聲線帶著顫，“你怎麽樣阿梔？你這是、這是怎麽弄的，啊？！”

    其他幾個人跟在後麵一道進來，第一眼看過來全愣了，簡彤捂著嘴差點驚嚇地叫出聲來，都以為這些血是從她臉上流出來的。

    沈梔轉過臉來朝他們幾個看了看，除了樣子狼狽了些，從頭到腳，渾身上下，看上去什麽異樣也沒有。還好，至少他們似乎都沒受什麽傷，她說：“我沒事血不是我的。”

    許娓娓看上去半信半疑地，手遲疑著要往她臉上摸又下不去手的樣子，沈梔隨手拉起衣擺在下巴上抹了下，血汙被她汗水濕透的衣料擦下去，光潔幹淨的下巴頓時重又露了出來，許娓娓心放下一大半，手摸下去，指腹在她臉上蹭了蹭，又蹭下來一大片，這下終於徹底放心了，“沒大事就好”話沒說完，想起還有個人來，心又吊起來，“陸璟之呢？他怎麽樣？！”

    沈梔又往隔簾那邊看過去，“那裏。”

    這眼看過去，傷都是實打實的，地上垃圾簍裏一團團帶血的紗布，上過藥的地方和完好的皮膚區別分明，但他背上差不多一塊好地方都沒有了，剛縫合好的傷口像條蜈蚣一樣凸在那裏，簡彤第二眼都沒敢看，轉過頭眼淚就掉下來了。

    護士正給沈梔手心手背上藥，一抬頭見還有哭上的，頓時皺眉，急診室哪是給他們敘話煽情掉眼淚的地方，直接道：“出去外麵等著，別再進來了，馬上就好了！”

    說完拿眼神趕著似的，把幾個人都轟出去了，給沈梔手上上好藥，護士又拿了紗布在她手上纏過，邊纏邊囑咐道：“愈合之前不要沾水，手背上這處尤其注意，還有，這塊太深了，你有個心理準備啊，得留個坑疤。”

    沈梔嗯了聲，全無所謂的樣子，眼神一直對著陸璟之那邊，大概是處理傷口的過程裏哪一處尤其地疼，他在昏迷裏身體都不自覺地抽了好幾下，沈梔看著他，忽然問：“他會有事麽？”

    “啊？”護士一愣，順著她目光往那邊看了眼，才知道她問的是床上的男孩子。但這問題可沒法給打包票，她回答得千篇一律，“這得等一會拍了片子看結果。”

    沈梔好一會兒才嗯了下，對她說了聲謝謝。護士看她眼神都直了，盯著那頭半天眨都不帶眨一下的，怪不忍心地，想了想，盡量安慰了句，“但就目前這樣，如果都是外傷的話，髒器沒問題就沒什麽事。”

    沈梔又說了聲謝謝。

    護士麻利給她纏好了紗布，又走回冰箱那邊拿了個冰袋出來給她，指了指角落裏的洗手池，說：“上那洗洗臉吧，邊上有紙抽，完事就出去捂著等吧，他這頭馬上也好了，一會有人送他過去拍片，你們再跟著一塊。”

    沈梔從急診室裏一出來，外麵一票人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下圍了過來。

    “他什麽情況？”

    “陸兒怎麽樣了？”

    “班長不會有事吧？吱吱你們倆到底怎麽會成這樣了啊？”

    “不是，我到現在還都沒明白，咱今兒晚上這出是為什麽啊？”

    除了寧洲跟餘湘沒出聲，其餘人各有各的問題，沈梔一個也沒回答，直接對許娓娓道：“娓娓，手機借我一下。”

    許娓娓沒問她要幹什麽，直接拿出來遞給了她。沈梔接過來示意他們等一下，拿著手機到走廊安靜的盡頭，給何菘藍撥了過去。

    那邊接通很快，確定是何菘藍本人，沈梔沒廢話，直奔主題，“小姨，青城最好的私立醫院是哪家？”

    沈梔電話講了十幾分鍾才回來，她跟何菘藍一五一十大致講清今晚的情況，何菘藍再三確認過她人沒事，說有關這件事剩下的部分都不需要她再參與，她會找人處理。唯獨給陸璟之找私立醫院的事情除外，何菘藍說先去聯係下，讓她一會等消息。

    沈梔走回來，解釋了下在等何菘藍電話，手機先沒還給許娓娓。

    然後沒等他們再問，直接把從冬天時在南外街的前因到今天在火鍋店的後果，還有她和陸璟之讓人開車堵在兩頭巷子裏的經過結果，掠過一些不必要的細節，能講的全都講了。

    許娓娓爆罵一連串，今天晚上是她出生到現在過得最憋屈的一晚，先讓人跟王八犢子似的堵在火鍋店裏，出來又跟狗一樣讓人攆著追，好不容易甩開跑掉了，自己人又他媽雙雙被打進醫院裏來了！

    她甩脫那幫狗逼時就想叫人堵回去端了他們老窩了，還沒來得及找她哥，就接到了沈梔問人借手機打來的電話說兩人進了市總醫院，她顧不得先叫人打回去，先聯係了其他幾人，問清都沒什麽事，找了地方集合一塊過來了這裏。

    但他媽現在不用等了！今天晚上所有在場的，她叫他們一個也別想溜得了！全他媽得給她回來！跪著回來！

    許娓娓自己手機在沈梔手裏攥著了，找醫院事大，她問寧洲要了他的，頭上冒著煙就要往外麵跑出去打電話。寧洲看她氣得鼻子都要噴火了，手機遞給她時順勢扣住了她的手，說：“你冷靜點，跟你哥有話好說，慢慢講，別著急上火直接就叫人叫車。”

    寧洲手心涼涔涔的，許娓娓心火讓他拉下去一半，嗯了聲，語氣果然緩了不少，“我知道了。”

    說完拿著電話出去了。

    季一沒想到自己提的吃火鍋間接惹了這麽大禍，想到剛看的陸璟之那一眼，又聽沈梔說要轉院，多壞的結果都先想完了，他抱著頭蹲下，懊悔道：“全他媽賴我，提個卵子的吃火鍋！不去那也沒這事了！”

    “不賴你，怪我。”沈梔眼神不閃不躲，看著麵前幾個人，說：“我當初作的禍遲早得還，就沒想到是今天，連累你們了，對不起。”

    大家都沒預見性，發生這種事誰也預料不到，沈梔也被打得這副慘相，小臂腫的像兩條胖麵包，右邊臉也發起來了，讓自己親爹打了左臉，又挨了外人一巴掌在右臉，滿嘴滿臉的血即便不是她的，會變成這樣，想也知道沒占著多少便宜，餘湘攬過她肩膀拍了拍，“我們都沒什麽事，你別亂想，給自己養好了是正經。”

    “對呀吱吱，你是我們門麵擔當呢！你快好起來，等班長也好了，咱們去海邊玩，拍好看的照片！”

    “就是說，我們都跑得快著了，那幫孫子腿還他媽沒我幾把長了，邊都沒追上。”謝嘉言再怎麽覺得沈梔在對陸璟之的一些事上做的不地道，這種意外的倒黴，還是得安慰安慰自己人，“別這啊那啊對不起的，你這麽說那我和彤彤還連累過你了，這都互相的麽，互相連累連累才友誼長存。”

    季一也跟著點頭如搗蒜地說就是就是，他蹲在地上正好看見沈梔在髒泥地裏滾爛的褲子，現在已經幹了，正順著褲腿往下掉泥渣，都替他梔姐心酸了，好好的一個小姐姐，怎麽就事事不順、這麽命途多舛呢！

    隻有寧洲，這時候忽然看著她開口道：“你是該說對不起，但不是和我們，是和裏麵那個。”

    沈梔抬頭看他。

    “你不覺得自己就是個禍精麽？永遠要別人替你善後，替你犯的錯去受懲罰。別人不說，陸璟之現在趴在裏麵，他就是最大的受害者。”寧洲對上她的眼睛，在他眼裏，沈梔沒什麽值得安慰的，他一字一句，尖銳得像刀鋒，“他做錯什麽了，看上你就要曆劫一樣受這種罪，你以為你是誰，好好認清一下自己配不配，你要是不能對他好一點，那你就離他遠一點，我說的不是他在你不在這種裝模作樣的躲一躲，是有多遠滾多遠的遠，不然你遲早要害死他。”

    在場的幾乎誰也沒聽寧洲說過這麽長的話，今天晚上的意外一輪接著一輪，他這番話不亞於把他們這群人集體拖出去血揍一頓帶來的衝擊力。

    幾個人半天沒反應過來，末了還是簡彤最先冒頭出來，跟寧洲急眼，“哥你怎麽說話——”

    “我知道了。”簡彤沒說完，就讓沈梔打斷了，她看著寧洲，他說的對，她聽。

    話音才落下，急診室裏推出張病床來，陸璟之依然昏厥著趴在上麵，有個男護士推著他，在門口四下張望，“家屬呢？跟著過去拍片子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