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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梔臉色語氣表達出來的顯然沒有聊下去的意思，關係不遠不近就是可以好奇，但不能刨根問底，桃子很識趣地沒再繼續追問，換了個無關緊要的話題，熱著身一直閑聊到老師過來正式上課。

    桃子挑了話頭，幾句話說過去就過去了，但沈梔沒過去，教室裏安靜下來之後，她隨著節拍機械性地重複手臂腿部動作，一直在想：她原來這麽沒心沒肺，丁點都沒自己以為的那樣長情。

    還說怕忘不了汪也，給自己的期限也太高估自己，什麽一年兩年十年，才多久，別人不提她就已經不會主動想起他來了，有人提起，她回頭去想，回憶好壞摻雜，可大部分都還是好的，想起來她也會有懷念，可那些讓她怦然心動的瞬間，無論怎麽反複去回想，都像定格住的照片擺在置物架上蒙塵褪色，再也沒有當時那種激越的、心頭熱血翻湧的感覺了。

    她掉回F10、晝夜顛倒去酒吧，那時以為走出來會很難，連娓娓她們都怕她想不開尋死覓活，結果其實不過是選錯了路，路走正了，不知不覺，偶然回頭看，她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不在原地，走出來很遠了。

    沈梔突然覺得有點難過，難過隻起了個頭，後麵跟著一大片悵然，原來她以為要成為生命中割舍不掉的一部分的東西，隨著時過境遷，悄無聲息地在她還沒察覺的時候，就已經像身體裏不再需要的廢棄物，漸漸地剝離出去了。

    下課時，外麵雨還沒停，雨勢愈發漸大，沈梔隻帶了一把傘，剛給了陸璟之，她想找舞蹈班裏相熟的同學蹭一下傘到公交站，然而還沒出樓門，就見陸璟之人在不遠處。

    說好的晚上見沒等到晚上。

    他身影筆直地撐著傘站在雨裏，背後濃蔭翠綠，隔著十來米的距離看上去，左右不對稱的半袖T在他身上穿出種不規則的設計感，連肩膀的外固定器都像高科技的機械臂，整個人仿佛框在眼眶裏的一幅畫。

    沈梔走出樓口想朝他招下手示意，胳膊還沒抬起來，身後忽然有說話聲響起來，兩個女生從樓裏出來邊說邊經過她身邊，語氣興奮小聲地朝著他的方向過去了。

    “剛在教室裏我就看見他了！離好遠就感覺帥的一批，不知道在等誰，趁他等的人沒出來走近點去看看嗎，看看臉毀不毀！”

    “走啊，不毀試著撩一下，沒準還能要來電話！”

    沈梔手臂收回來，都已經走出來了，人又重新往樓內退了退，站在隱蔽的門邊裏，往陸璟之的方向看過去。

    那兩個女生已經走過去了，想來陸璟之這張臉不僅不毀，甚至還能算得上是秀色可餐，倆人在他跟前站住不動了，不知道是搭訕還是幹什麽，聽不到她們說的話，隻能看到陸璟之沒開口，搖了下頭，就再沒什麽多餘回應了，但兩個女生還沒走，為了看得更方便，沈梔又往門外挪了挪。

    才一找好位置站定，沈梔就看見陸璟之的眼神和他身影一樣筆直地，準確無誤地朝她躲著這邊的方向照了過來。

    藏都來不及縮回去再藏

    她有種看熱鬧被抓包的尷尬，明知道他聽不見，還是低頭輕咳了聲，然後把包舉起來遮在頭頂擋著雨，跑過去給他解圍。

    腿邁開的瞬間，沈梔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在去大理的火車上，她去給被強迫換鋪位的汪也解圍的那一幕來，她頓了下，又繼續往前跑，時間真的在不回頭地走了，連她以為能保留很久的回憶，都開始一點點地被新的人新的事覆蓋。

    沈梔跑上前，站進陸璟之的傘裏。

    那兩個女生看見她闖過來，明顯一愣，沈梔抬頭，先朝她們倆笑了下。

    這兩個女生她都不認識，但舞蹈教室統共沒幾個班，一個班裏十來號人，大家在樓裏低頭不見抬頭見，叫不上名來也互相眼熟，反正逢人先笑，一準沒錯。

    她不認識人家，但不妨礙人家認識她，舞蹈教室小，風吹早動都傳得開，誰不知道沈梔是祁老師得意門生，三兩天頭地不來都讓她捧在手心裏當寶，見天兒地誇，誇不了用功就誇天賦，這些天動不動還單獨拎出來給所有人做動作示範。

    但太招人眼，在哪都不一定是好事。

    剛說要撩一下沒準能要來電話的女生先開口，見她笑，自己也笑了，眼神朝陸璟之身上飛了下，才又看她，熟稔問：“這是誰啊？沈梔，你新男朋友？什麽時候換的？比上個帥呢，給我們介紹下啊。”

    一張嘴就沒吐好話，刻意咬了“新”跟“換”，沈梔掀起眼皮看了陸璟之一眼，他眼珠都沒飄一下，像極其地不在意，又像聽不見。

    她計上心頭。

    又朝眼前倆人笑了下，這次笑得苦澀了點，說：“不是，他是我哥。”

    他不是想讓她叫哥麽，讓他如願一回。

    “我剛看見你們在說話就過來了。”

    “他耳朵不太好使，你們跟他說話語速得慢一些，正對著他，讓他看清唇形才行，要不他不知道你們說什麽。”

    沈梔說著抬起手往陸璟之胳膊上拉了下，手指扣在他手臂內側，還用力掐了掐，掐得他低頭看過來，她起勁地開演，還真放慢語速，一字一句地道：“哥，這是我舞蹈班同學，在跟你說話，你仔細看著點啊。”

    沈梔不知道陸璟之現在心裏是怎麽想的，反正眼下很配合，“看”她說完，就扭過頭，認真麵向了跟前倆人，一副“我準備好了，你們可以開始說了”的表情。

    兩個女生的神色都有些一言難盡，細看震驚裏挾裹尷尬，尷尬裏又稍帶惋惜。

    興許還在想，難怪剛才隻搖頭不說話。

    沈梔沒敢多看，低頭抿了抿嘴，把差點溢出來的笑憋了回去。

    好容易能穩住表情了，她再抬頭，剛沒出聲的那個女生道：“呃，其實我們也沒什麽事，離老遠看還以為是認識的人，走近才發現認錯了，那個，雨挺大的，我們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吧回頭見啊。”

    倆人隨說著就挎在一起作勢要走，最後一句說完倉促地揮了下手就頭也不回地踏著一地積水快步轉身了。

    沈梔還沒來得及回聲再見，倆人就走遠得說也聽不見了。

    沈梔抬頭看了“她哥”一眼。

    “她哥”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下嘴角，“是咱倆不顧阻隔堅持亂倫之後被發現，我被打得失聰了麽？可以，想想後麵再怎麽編。”

    說完自己舉著傘扭頭，也不管她，徑自走了。

    沈梔樂不可支，從後麵追上去，“欸，等會兒我——”

    “聽不見。”陸璟之走得更快，“到我麵前讓我看見嘴型說來。”

    沈梔跑到他麵前，倒著走，“這回能聽見了？我說等我一會。”

    “聽見了，可你不是不愛打傘麽？”陸璟之慢條斯理，“當初全舉到你頭上都自己蹦著往後躲。”

    他舊賬翻得人措手不及。

    沈梔一回沒話講兩回不好意思，三回四回就無所謂了，充耳不聞，愣往傘裏鑽，“我現在愛打傘了，你看著辦，給我淋著了你晚上喊外賣好了。”

    “你說什麽？太快了，沒看清，聽不見。”

    “嘶，你差不多行了啊，澆透了要”

    天氣時好時壞，不知道還要再鬧幾天，提早在商業街站下了車，去臨近的地下大型超市囤食材。

    傘有點小，雨越來越大，兩個人跑進超市裏時，還是一人濕了半邊肩。

    但濕得不算透，隨手拍兩下拎起衣袖扇一扇，不黏身，兩人從入口進去推車往裏走。

    這幾場雨過去，氣溫又要升漲回來熱得要人命，天晴也讓人懶得出來，除了煲湯的食材一定要隨買隨做務必新鮮，其他一次性在冰箱裏囤個兩三天的量，完全不成問題。

    倆人都沒吃零食的習慣，穿過果蔬區水果青菜易存不易壞地隨便揀幾樣，直奔冷鮮區。

    沈梔沿著冰櫃一路走一路問，複查時醫生說陸璟之不用太過忌口了，沈梔想著他這些天清湯寡水油醬不進的，想給他打打牙祭解頓饞，“水煮牛肉吃不吃？辣子雞？毛血旺？油燜蝦？”

    聽著就是兩個字：上火。

    可咂一下那種在嘴裏崩開的鮮香辣味，又怪讓人向往的，陸璟之遲疑下，沒敵過偶然而來的口腹之欲，說：“都行。”

    那就是吃。

    牛肉、雞腿肉、鴨血、對蝦沈梔掃蕩一樣連著往車筐裏丟。

    到奶製品區域時，沈梔想起來她自己家裏酸奶也沒有了，先拿了一條，頓了頓，回頭問陸璟之，“你喝不喝？”

    陸璟之正盯著不知道哪一個方向看，聽見她問，頭也沒回，“可以喝。”

    沈梔撇嘴，“喝就喝，還可以，矯情的你”

    她嘀咕著轉回來，想去拿貨架上的最後一個，手伸出去的同時，也有隻手一起挨上了來。

    是隻纖瘦但不骨柴的手，無名指上帶了婚戒，保養得宜，但手背上仍然有操持的細小痕跡，是隻不算年輕的手了，沈梔一秒判斷出對方大約年紀，率先鬆開，抬頭讓道：“抱歉——”

    歉字沒落實下去，她倏然頓住，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汪也媽媽。

    沈梔沒來得及抽回的手飛快收了回來，過了幾秒，喊了聲，“阿姨。”

    汪也媽媽也怔了下，但比她先反應過來，聽她打出招呼時，臉上已經揚起笑來，還是初見時的細致溫柔，絲毫未變，“好久不見了，小梔。”

    陸璟之從身後跟了上來，眼神無聲詢問。

    沈梔看看他，說：“這是汪也的媽媽。”說完又對汪也媽媽道：“阿姨，這是我同學，陸璟之。”

    陸璟之落落自然地朝對麵的中年女人看過去，語氣不輕不重，恰如其分地禮貌道：“您好。”

    汪也媽媽眼神落在他臉上，微微頷首，“你好。”

    “我去那邊買點東西，一會回來。”陸璟之打完招呼就再沒多話，跟沈梔吱了聲去向，又朝汪也媽媽點了下頭致意，轉身走了。

    沈梔麵對著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正尷尬著，恰巧身後又有人推著購物車過來，見麵前兩輛車錯頭擠堆在路中間，催促了兩聲，汪也媽媽順勢接話，“咱們往前走走吧。”

    沈梔沒法拒絕，低聲說好。

    兩人並排走往寬敞的購物區裏，誰也沒想買什麽，隻是漫無目的地走，沈梔知道汪也媽媽大概有話對她說，不時往周圍貨架上看一眼，手握在推車扶手上攥得死緊，默不作聲地等。

    等著等著，汪也媽媽果然開口，口吻一如既往地溫和，關心問：“最近怎麽樣，還好麽，小梔？”

    沈梔嗯了聲，“挺好的，阿姨。”

    “那就好。”汪也媽媽吐了口氣，像放鬆又像歎氣，過了一會，才接著道：“小也跟我說了，他和你分開了。”

    “原因他沒告訴我。”

    “但我想，他骨子裏是個驕傲到有點自負的孩子，或許有地方沒能在意理解你的感受，小梔，你別怪他，他看上去很成熟，可實際還是幼稚，如果傷害到了你，阿姨替他和你道歉。”

    那種難過又悵然的感覺又來了，沈梔很喜歡汪也的媽媽，曾經是，現在也是，可有些感覺分明不一樣了，她不知道怎麽形容，形容不出口，好像和原本快要觸手可及的期待向往徹底失之交臂，眼看著它遠去。

    沈梔沉默了好久，努力把這種感覺壓下去，然後搖搖頭，“沒有阿姨，不是他的問題，汪也他很好是我的原因，對不起。”

    身邊突然有人往前擠，沈梔手臂差點被推車橫出來的一截把手刮蹭到，汪也媽媽自然地摟過她肩膀把她往裏帶了帶，似乎感覺到了她低落下來的情緒，攬在她肩上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別這麽說，這種事情沒有對錯，更沒有誰對不起誰，有時候就是緣分不夠而已。”

    是啊，緣分不夠，和汪也沒緣分，和他的家人也沒緣分。

    “我原本還有點擔心你，想跟你聯係，可又怕你不想接到我的消息，反而打擾你。”汪也媽媽的手從她肩膀挪開，放到她頭發上輕輕摸了摸，想到剛見她時，她一臉生動的神色，又笑了，說：“但你現在看起來比之前開心多了，這就好，本來麽，年紀這麽小，多大的煩心事能總是愁眉苦臉的，以後也要開心點才好。”

    頭上溫柔的觸覺讓沈梔抬起臉來，她能感覺到汪也媽媽也很喜歡她，哪怕事到如今也還對她心存善意，她說：“我知道的，阿姨，謝謝您。”

    “別客氣。”話說著又到岔口，汪也媽媽的購物車頭向右轉了轉，沈梔知道這是言盡於此的意思，她要繞回生鮮區，的確也不同路，也停了下來。

    “我要去那邊了小梔。”

    沈梔點頭說好，她又張了張口，想道別，可再見到嘴邊，忽地一頓。

    她突然想問問汪也現在好不好。

    但念頭不過一閃而逝，細想一下就又算了，好她可以替他高興，不好呢，她也再不能做什麽了，再見在嘴裏打了個圈又出來，沈梔說：“阿姨再見。”

    再繞回酸奶櫃那裏時，陸璟之已經回來等她了，沈梔以為他說買東西不過是個理由借口。

    沒想到他手裏真的拿著個東西，已經結過賬塑封包裝好了，見她回來，直接放進了她推著的車裏，“給你的。”

    塑封袋透明度不高，隱約可見是個小盒子，但看不清裏麵裝的什麽東西。

    沈梔問是什麽他也不說。

    直到結完賬出門時，拆包查票換袋，沈梔才看見，盒子裏麵裝得是個手掌大小的娃娃，超市裏的開架貨，不算多精致，但圓頭圓腦圓鼻子圓眼睛，憨態可掬傻裏傻氣。

    陸璟之已經不聲不響地提著其它東西往前走了，沈梔看著娃娃，愣了會兒，嘴角慢慢翹了起來，心裏的悵然像風吹，煙消雲散，她正要跟上前去，手機在口袋裏突然響了起來。

    是電話，何菘藍打來的。

    不是顧成沂就好，沈梔鬆口氣，接起往前走，但話沒說兩句，鬆下來的氣騰地一下又提起來，何菘藍帶來的消息讓她猝不及防。

    “畫展快完事了，最後一站離青城很近，這周末我就抽空回去趟。”

    “小梔梔，你得跟我回家吃頓飯，你外公說了，他想見見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