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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鈴響過幾聲，大門從裏麵被打開。

    來開門的是張熟臉，沈家的保姆阿姨，李嬸。

    沈梔自從搬走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她，說起來也是不短一段日子了，她嘴角一彎，勾起個淺淡的笑，客氣跟她打招呼，“李嬸，好久不見了。”

    她是還能笑的出來，可李嬸的嘴角卻好像兩邊掛了秤砣，試著揚了又揚，但到底也沒能揚起來，在臉上形成個不尷不尬的弧度，眼神不大自在地看著她，語氣明顯遲疑，“小梔，你怎麽來了？是需要回來拿什麽東西嗎？”

    說話間還悄悄往前走了兩步，身體若有似無地擋在門口，仿佛生怕一個不察她就要衝進去一樣。

    看起來沈振安還沒把自己要來的消息告訴她。

    沈梔雙手插兜，穩穩當當地站在門口，假裝看不懂她這套動作，慢條斯理道：“不啊，我爺爺不是今天過壽麽？我回來看看。”

    嘴上雖然那麽說著，但她一步也沒往前邁。

    李嬸聞言更慌，臉上那點僵硬的弧度都要維持不住了，手索性直接扶上了門框明明白白地把沈梔攔在了門口。她不是不想讓沈梔進去，但上回沈梔翻窗進來她就已經倒過一次黴了，這次萬一沈梔進去了再喜宴變喪宴，她這活就真的別想再接著幹了！

    她神情千回百轉的在臉上走了個溜夠，沈梔一貫知道她什麽脾氣，涉及不到自己利益時可以憑良心評判一下對錯，真要押上自身去為了正義站隊，李嬸從來也不是這種人。

    她無意為難她，但也無意給她提個醒。反正她不急著進去，真把人招來了看見她被保姆攔著連“自己家”的大門都進不了，急眼的總歸也不會是她。

    兩人就這麽一裏一外立在門口僵著，沈梔往手腕上瞥了眼時間，默默給自己定了個時間，十秒，倒數結束之前沒人迎她進去，她就回去。

    一、二、三

    她數到十掐著點就要轉身時，屋內終於有道不滿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過來，“你在那兒半天幹什麽呢？！誰來了需要你開那麽久的門！廚房那麽多事等著，你——”

    話沒落音，又一張熟臉出現在了眼前。

    沈梔正要轉身邁出去的腿收回來，看著出現在李嬸旁邊這張保養得宜的精致臉孔，不疾不徐地又笑了下，“楚姨。”

    孫楚現在見她如見鬼。

    但能帶著跟別人的兒子在沈家這麽多年過得心安理得的到底不是一般人，沈梔眼看著她麵上的慌張一閃而逝，轉瞬間就換上了張和藹溫柔的臉孔，招呼道：“是小梔來了啊！”

    說著將李嬸撥到一旁，親自到門外攬了她進來，笑容親切，口吻親密，“站門口這是幹什麽呢，快進來快進來，你爸都等你半天了！”

    沈梔掙也不掙由她摟著進了門，餘光乜了下已經傻眼的李嬸，她笑了笑，眼珠遮在低垂的眼皮下輕輕一轉，再抬起來時，孫楚正無聲注視著她。

    兩人目光交錯了一瞬，凡事盡在不言中。

    孫楚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耐下心等著她換好鞋，親親熱熱地挽著她進了客廳。

    客廳裏正熱鬧著，給沈老爺子祝壽的人已經來了七七八八，或站或坐，三五成堆地說著話，沈梔掃了眼，大部分都是她沒見過的沈振安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今晚名義上的主角老壽星正在沙發最中央，除了沈梔奶奶，左右兩頭還坐了不少沈家的親戚滿麵帶笑正說著漂亮話恭維陪聊，實打實是個繁榮喜慶的好景象。就是不知道這片繁榮喜慶底下，有多少人心懷鬼胎，打著自己的髒主意。

    孫楚放開她，體貼上前去插進話裏替她引了個頭，“爸媽，您們看誰來了？”

    說著往邊上給沈梔出地方來。

    沈梔走上前進入眾人視線裏，還沒張口，作用就仿佛一台強力製冷機，剛還歡聲笑語不斷的長條沙發因為她的出現，頃刻間鴉雀無聲。

    外人不知道她在沈家的身份，在座的沈家親戚們卻都一清二楚，誰都知道她媽活著時就跟沈振安不對付，死了以後更是丁點地位都沒有，墳頭土還新鮮著了，孫楚帶著女兒大著肚子被接進了門。

    沈振安無論堂表還是親的兄弟姐妹，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的本事登峰造極，認都隻認孫楚這一個嫂子弟妹。至於沈梔是誰？和她那個死鬼媽一樣，個沒福享的掃把星罷了！

    是以上一秒瞅著中間壽星老兩口齊刷刷和藹熱情的目光待轉到她這個掃把星臉上時，頓時改了模樣，從嘲諷到鄙夷，應有盡有，一眼看過去，五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的各式各樣。

    有眼力見的都不等在座的兩個老輩兒說話，就先自以為體會了孫楚的意思，相當懂事兒地開了口，“喲，這是咱們家小梔吧？我沒認錯吧，可有些年不見了啊，我沒記錯的話，上回見可得往過去倒個五六年了，應該是你媽沒時哈？你那會兒還小呢，這一眨眼，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漂亮啊”

    沈梔看都不看她，眼神輕飄飄地往坐在地毯邊擺弄玩具的沈軒身上睨了眼，半秒不到，孫楚就冷著嗓子低喝出聲，“子卉！小梔特意回來給她爺爺過壽的，怎麽說話呢你！不會說就去廚房幫忙！別在這兒給大家找不痛快！”

    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扇上臉，讓原來還想幫腔的聽見，頓時明白出頭的會錯了意，悻悻住嘴的同時，俱都一臉詫異地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

    沈梔視而不見，在一票各色目光裏紋絲不動地站著，直望著坐在沙發中間的人，淡笑著打了聲招呼，“爺、奶，我來晚了。”

    這麽些年都從沒正眼瞧過她的爺爺抬起頭深深看了她一眼，語氣是兩輩子加一塊都從沒聽過的和藹可親，“沒事，來了就好。”

    沈梔還是笑，語氣不卑不亢，“您過壽，我本就該來。”

    她這聲“本就”意味含混，怎麽理解都沒錯，但她是不是真的該來，明白人都心知肚明。沈老爺子受過沈振安囑托，渾濁的眼珠動了動，沈梔眼看著她奶奶那張刻薄的嘴正要像往常一樣張開往她身上吐刀子，就被她爺爺悄悄摁住手製止

    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又擴大了些。

    她這幾分笑意被沈老爺子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裏，頓了頓，他再次開口，語氣越發和藹慈祥地道：“你跟我們這幫上歲數的一塊坐也坐不住，去吧，去玩會兒，等開飯了再過來。”

    今晚的主戰場本也不在這邊，她無意跟沈家這幫亂七八糟的親戚打嘴炮爭個輸贏，過來刷個臉過把解氣的癮，也就差不多該撤了。

    她嗯了一聲，才轉過身，就讓孫楚又一把摟住半拖半抱地快步帶離了客廳。

    客廳裏各懷鬼胎的緊張氣氛因為她的離去消散無蹤，再次熱鬧起來。沈梔跟著孫楚走到一邊，看著她眼裏的緊張一寸寸散去，趁四下無人，輕笑了聲，壓低聲音對她道：“你放心，我今天來不是找你事的，你別這麽緊張，過了頭萬一被看出點兒什麽來，可不怪我啊”

    她的笑容就像定時炸彈一閃一閃的倒計時，孫楚從來也沒像現在一樣，心髒撲通撲通七上八下的狂跳，天知道剛在客廳裏兩分鍾她過得有多煎熬

    她臉上麵具一樣的溫柔親切一點點卸去，恢複本來那張精明冷漠的臉孔，正要對沈梔說些什麽——

    背後突然傳來聲，“你們在幹什麽？”

    沈振安自身後走過來，孫楚才揭掉的假麵一秒又掛上，也不知道是沈梔的話讓她暫且信了，還是骨子裏的本能讓她越危險越冷靜，她自如地將神情切換回去，毫無破綻地回頭，對他道：“小梔剛去客廳裏跟爸媽打過招呼了，我說要不讓她先上樓休息會兒，等人到齊了再下來。”

    沈振安眉頭一皺，“這麽多客人都在，她不打圈招呼就這麽沒規沒矩地上去了像什麽樣？！”

    孫楚怕她在樓下待久了一個不高興或是一個不小心吐露點什麽，巴不得趕緊離開一樓越遠越好。沈振安正相反，費盡心思把她弄來，決不可能隻是為了讓她在自己老爹麵前露一下臉而已。

    沈梔默不作聲，冷眼看著麵前這對各有成算的夫婦。

    何菘藍沒說錯，她這趟的確不白來，進門不過幾分鍾功夫，她就已經賺足了樂子看。

    孫楚到底還是沒敢駁逆沈振安的意思，溫馴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也一眼沒再看沈梔，頭也不回地往廚房去了。

    待孫楚走遠，沈振安審視地上下打量了遍沈梔，沈梔掀著眼皮和他對視，眼裏冷淡有、執拗有、警惕有、試探有，所有真正十七歲的她所處在這樣的環境情況下該有的情緒，她一份不落地全裝在了眼睛裏，她倒要看看，沈振安今天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沈振安仔仔細細地看了她半晌，末了皺眉歎了聲氣，語氣仍然不耐，隻是這次的不耐多了個豁口，像是對什麽妥協了一樣，“今天來的不少是我商場上的朋友，你妹妹她身份不適合在這場合裏出現，我沒讓她下來。你跟我過來，待會兒我讓你喊人你就喊人，別給我擺臉！還按我和你之前說的，有什麽賬先過去今晚，要算我再跟你慢慢算！懂不懂？！”

    沈梔忽然就明白了過來，在心裏冷笑一聲。果然是急得等不住，狐狸尾巴這麽快就露出來了。

    拿自己爹過壽為借口把她誆過來，實則是為了借她在何家的那一層身份到別人麵前去狐假虎威搭關係，讓人知道他沈振安還是何戰朝的女婿，沒準兒碰上個真信了他和她外公聯係還在的，在這檔口裏還能看在何家的份上替他使把勁兒幫幫他。

    再不然，即便這招不成被人識破，也還能蒙一蒙她，讓她覺得無論在家裏是不是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來了，對外，她還是比沈瑤重要，在正式場合裏能堪大任。

    這招“釜底抽薪”算計可真不容易，也虧他能想得出來。

    好啊，那她就好好配合配合他。

    沈梔眼睛裏適當地滑過絲絲猶豫，下一秒，她從鼻子裏溢出聲輕哼，算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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