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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桌上鴉雀無聲。

    這樣異樣的安靜對除夕的晚上來說分外違和，沈梔的呼吸都忍不住跟著一起放輕，她坐得更直了點，剛做好準備等著聽她外公慢慢宣布要說的事，何戰朝就開了口，連點緩衝也沒有，一句話，直入主題，“因為你們大姐的事，我跟你媽對沈家那邊的態度，這麽多年你們看在眼裏，心裏也都清楚。”

    沈梔挺直的身體倏地一僵，瞬間抬起眼，有些無措地朝她外公那邊看了過去。這是她回來這麽久，第一次從她外公口中聽見和她媽媽有關的話。

    “這件事是我心裏的一個疙瘩，快二十年了，解不開下不去，一直在那揪著。”何戰朝歎了聲氣，這麽多年的心結終於宣之於眾，就像是邁過了一道坎兒，讓他這些年為這道坎而執拗堅持的鐵硬、逞強、提起的那一口氣，都隨著這一聲歎，輕輕吐了出去，“我本來以為這疙瘩估計到我死也就一直這樣了，可能還會越結越深，越結越大，可是沒想到”

    他微微轉頭看向沈梔，初見時深沉淩冽的眼睛裏，此刻布滿溫醇安撫。沈梔觸到他目光的刹那，心底裏升騰起的無措，頃刻間消散得再無蹤影。

    “可是沒想到，菘藍把小梔帶回來了。”他習慣嚴肅的麵容淡淡揚起道釋懷笑意，“才叫我意識到，這麽多年，我都在跟自己較勁，較錯了對象，也讓小梔無依無靠地一個人過了那麽些年。”何戰朝的笑意漸漸釀成苦笑，“你們背著我時老說我是個強老頭兒，我的確是，要不是我強，也不會白白耽誤六年才許你們把小梔接回來。”

    沈梔外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桌上安靜如舊，細聽卻有幾道呼吸在安靜裏漸漸變得沉重不穩。沈梔餘光瞥見蘇姨婆悄悄抹了下眼角，心裏的棉花團像迎來了一場驟降的瓢潑春雨，被淋濕得綿實沉甸，牢牢抵在胸口，潮氣一路上湧，躥進眼眶。

    她低下頭，用力抿住了嘴。

    “但好在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啊”何戰朝喃喃兩聲，頓了一會兒，他嗓音重新變得有力，“所以我跟你媽我們想了想，小梔回來日子也不短了，也差不多是是時候改回咱們家姓了。等她開學就高二下了，再晚改手續檔案程序萬一走不下來，可能影響高考信息采集。”

    沈梔鼻子一抽，眼眶一抖，一滴淚輕輕落在了膝頭上。背後忽然傳來股溫柔重量，手邊適時有紙巾遞來，她淚眼朦朧地抬頭看去，嶽圓的笑容在水色模糊裏一片柔軟，她把紙巾捏在手心，用手背輕輕蹭了下眼睛。

    何戰朝的話說完了，“就是這麽個事，你們說說，有什麽意見想法。”

    他話音才落，空隙不過兩秒，何澤漆就開了口，“沒有，爸，我們都沒意見，都聽您的，按您說的做。”

    何商陸也點頭，沉聲道：“小梔是我姐的女兒，跟那頭早就不該有關係，早改早好，免得以後大了再有人想利用小梔幹什麽。”

    “得，話他們都說完了，我也沒得說了！”何菘藍薅了把沈梔的頭發，又順勢滑到她臉上捏了把，“改，立馬就改，等過了年，我頂著人家上班的日子就去辦，這事交給我了，老頭兒您就擎好吧！”

    結局皆大歡喜，何戰朝老兩口了卻一樁心頭盤桓已久的事情，盡管舒心，但這件事追溯起來，背後終歸是段令所有人都黯然神傷的過往。

    年夜飯多多少少被影響得不如昨晚那麽熱鬧，吃過飯，何商陸上樓工作，其他人坐在客廳裏，對著電視觀看年年如一日的春晚。

    這晚的祥和溫馨裏又有點無奈悲涼，讓沈梔說不出此刻的感受，

    她心頭沉沉的，濕團團的“棉花”壓在胸口，讓她想大哭又想大笑，想在寒風裏發瘋奔跑，想站在高處俯瞰腳下大聲呐喊，想把自己從頭到腳泡進裝滿熱水的浴缸，還想隨便打開段音樂讓她可以放肆舞蹈。極致的愉悅裏包纏著的悲涼內芯，在她血液裏反複衝撞分裂，她還想昭告天下從此以後她姓何不姓沈，也想對著天空問一句，媽你看到了麽，最後想

    想去找一個人，陪他過哪怕一小會兒這個年、跟他吃一頓熱乎乎的餃子、告訴他，她從前現在，所想所盼，全數實現，了無遺憾。

    她身體裏奔流叫囂的血液仿佛凝滯了一秒。

    沈梔閉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一秒後，冒起的念頭再難壓下。

    她攥著的手機裏陸璟之發來消息告訴她他已經回家了，讓她異想天開地開始計劃著從這裏到江州，落地之後過去找他等到天明再原路折回的整個路線實施起來的可能性。

    天色越來越晚，她把從離開這裏開始到回來的整條路線揣測模擬了十幾遍遍，待到她外公外婆上樓休息，沈梔看了眼時間，十點了。手機裏能查到信息的航班都停止售票，她不停謀劃盤算的興奮大腦像被摁下了暫停鍵，讓她遽然而起的瘋狂念頭在計劃的第一步就戛然而止。

    疲憊感席遍全身，她閉上眼揉了揉眉心，被何菘藍乜見她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揮揮手，“看不動就上樓跟璟之聊天去吧，愣在這兒窩著我看你都難受，沒事，咱家沒非得守到十二點的傳統，困了累了就該幹嘛幹嘛去”

    沈梔沒推脫，掐著額頭上了樓想給陸璟之打個電話，路過何商陸房門口時，屋門沒關嚴，他講電話的聲音從門縫裏漏出來，她想順手帶上，可才一靠近，門內的聲音就讓她釘在原地一下也走不動了。

    “讓阿希去？不行，他沒權限打不開。急成這樣那好，這樣，我今天晚上回去一趟，對，我回去拿，你讓他們都別管了，明天一早之前我傳給你”

    計劃的碎片還殘存在腦子裏沒消散殆盡，讓她下意識地精確捕捉到了何商陸話裏的關鍵詞——回去。

    她身上流速平息的血液再次滾沸起來，對何商陸來說的回去是回哪去？他的公司在江州，是不是

    沈梔眼睛蘧然一亮，回神過來聽裏麵沒了聲音，她猜何商陸掛了電話，抬手輕敲了敲門，她喉嚨動了動，“小舅，是我，我有點事想問你，方便進來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