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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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0

    沈梔隻打開了爐灶上麵自帶的燈照明,照亮範圍有限,隻以她和鍋為中心的一畝三分地。

    陸璟之坐在一片朦朦朧朧的混沌裏,身影都被深夜融得有些模糊,她盛碗餃子湯的功夫,二次回過頭去時,他已經恢複平常,眼裏的水亮稍縱即逝,丁點也沒叫她察覺。

    她端著餃子和湯過去在他麵前放下,坐下時,特意拉了離他最遠的一把椅子,以防這條狗子再突然熱情把她撲在桌上一頓啃。

    剛出鍋的熱氣騰騰撲在臉上,熏得人有些視線不清,陸璟之隨手抹了把眼睛,再看她,已經坐到離他八丈遠的對麵去了。

    想她所想,連猜這一環都省了,他眉梢微揚,“我要真想再幹點什麽,你覺得你坐遠點就能跑得了了?”

    倒也是。

    沈梔想想,主動把身邊椅子給他拉了出來,“那你過來吧。”

    陸璟之又端著碗盤坐過去。

    餃子是傳統的三鮮餡,包的薄皮兒大餡,像一隻隻鼓囊囊的小元寶,咬一口,餡裏裹著的濃湯汁在口腔裏迸流開,香味四溢,還有點燙,才第一口,他就吃得噝一聲抽了聲氣。沈梔看著他咬下去那半個餃子燙得在嘴裏被舌頭頂得來回翻滾,又想笑又替他疼,伸手托在他嘴邊,“吐了吐了,再給你燙出一嘴泡來”

    話剛說完,陸璟之就皺著眉咬著牙,囫圇一口嚼也不嚼把嘴裏的半個餃子連汁一起咽了。

    沈梔眼睛微瞪不知道該說他偶像包袱太重還是真像條狗子,進了口的東西就絕不撒嘴。

    出師不捷折戟沉沙,他一臉艱難地去找水喝了,她看著他開冰箱拿水擰蓋子再“噸噸噸”地仰頭一頓灌,看著看著,忽然就明白了——不為什麽別的原因,隻因為餃子是她包的又從青城特意帶過來,所以他寧肯咬牙忍著這口燙愣咽下去,也不願意吐了。

    沈梔突然就覺得這趟來對了,就該她飛來的,哪怕時間再短,也要給他一個完整意義上的除夕,最重要的,是她陪他一起過的。

    陸璟之喝了冰水解了滿口的火燒火燎回來,才坐下,右手上就趴了張臉過來。

    剛還巴不得離他遠點保障安全了,才轉個眼又主動招他,他斜乜她一眼,本來沒想笑,但對上她亮晶晶的一雙眼,一張口,還是沒控製住,“怎麽,是每挨下燙就能漲一次待遇讓你離我近點麽?那我——”

    “你想的美!”沒等他說完,沈梔就打斷了他腦子那點帶色廢料。連帶著還把盤子推遠了點,“你就是燙禿嚕皮了也就到這兒了,沒的漲了!”

    “沒的漲就沒的漲,說歸說,你推我盤子幹什麽?”他說著又要把盤子拖回來,“我晚上沒吃多少,還餓著了。”

    “哎呀,燙著呢!皮涼餡不涼!你等會兒,咱倆說說話嘛。”

    “說什麽?”

    “我大半夜從青城跑過來,你除了想咬我一頓就沒話想跟我說麽?”

    其實有的,但有些東西千言萬語也說不清,詞句太匱乏,表達不不出來他想表達的,隻能身體力行,讓她知道他有多開心,多開心她來找他。雖然最後就落了個像隻狗。但還能怎麽辦呢,隨她去吧,反正他還是很開心。

    陸璟之把手心翻過來朝上拿柔軟的那麵給她墊著,搖搖頭,說:“沒有。”

    “不行!”沈梔瞪眼。

    “真沒有。”

    “就得有!”

    “你是不是沒挨夠咬”陸璟之墊住她下巴的右手倏然收緊握住,另一隻手跟著伸過來,剛要捧住她的臉,沈梔驚恐後躲,拖著椅子退了好幾步,她嘴巴還火辣辣的,再咬保不齊他沒禿嚕皮兒她先破了,天亮她還得回去見人了!

    “夠了!我不要!”

    兩人隔著一米來遠的距離互相對視著,幾秒後,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沈梔拉著椅子又坐回去,一來一回,話說的沒什麽營養,折騰起來也挺無聊,放在以往他們兩個任何一個人身上都絕沒可能發生的行為,但當他們兩個在一起時,突然就變得有趣了。

    有些事有沒有意思,說到底還是看人。

    沈梔把臉枕回他攤開給她的右手上,餃子晾到可以入口了,她看著他一口一個地吃,“哎,我跟你說,剛晚上吃飯時,我外公說,年後就讓我把姓改了。”

    她想當麵把這件事跟他分享,從飯後到來之前,忍著大半個晚上聊天時都刻意沒提。

    陸璟之早前就想到過會有這天,他不覺太意外,手心合攏,托住她臉頰輕輕捏了捏,“好事啊。”他呢喃兩聲,“何梔很好聽。”

    “是吧我也覺得很好聽。”沈梔看向窗外,兩眼微怔,窗外夜幕悠悠,天地寂靜,她看了半晌,輕輕籲了口氣,“等開學回青城,天暖了,我帶你去看看我媽吧?好不好。”

    陸璟之筷尖一停,輕聲說:“好。”

    靜默突如起來,片刻前的說笑湮沒進深沉夜色裏,隻有桌上的湯碗還在嫋嫋向半空裏飄散熱氣。

    沈梔沉默良久,才終於又看回來,雙眼依舊亮晶晶,像墜了小星星一樣,口吻恢複如常,“對了,下午那會兒咱倆視頻半天,後來沒被人發現說你吧?”

    他眼下看著也不像在那邊受了什麽不愉快的樣子,她就是想起來隨口一問,沒想到陸璟之還真說,“有。”

    沈梔懵了下,又打起精神來,能數落他的無外乎就那麽幾個,“誰?!”

    “我爺爺。”他端起碗抿了口湯,“他聽見我們兩個說話了,然後問我你是不是何戰朝的孫女。”

    這話聽上去有點不太妙,沈梔本來已經有點困了,聽了他這話,思緒渙散的大腦又上緊發條清醒過來,她坐起來,陸璟之還沒說完,“我說是,他說他不同意。”

    沈梔後背又一緊,“然後呢?”

    然後

    陸璟之存心停在這檔口,慢條斯理地問她:“我要說沒有然後了,他就是不同意呢?”

    沈梔怔住,腦子裏空了幾秒,漸漸地,因為緊張而短暫被抽走的思考能力又回來了,腦袋一轉,人也跟著放鬆下來,她重新趴回去,懶洋洋道:“那我就得說句有點沒大沒小的話了,他愛同意不同意吧,你同意就行了唄。”

    “這不就得了。”陸璟之吹吹湯碗上飄的熱汽,又不緊不慢地喝了口,“和你在一塊的人是我,別人的意見有什麽重要的。”

    話是那麽說沒錯,但是沈梔一向外剛內慫,嘴上再怎麽厲害,心底裏還是想知道下文,“所以到底有沒有然後啊,他還說什麽了麽?”

    說了。

    陸璟之看著已經見空的盤底,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翹了下。

    那會兒陸懷英說完不同意之後,半晌都沒再出聲。他熟悉這種沉默的代表了什麽意思,於是斂目靜氣,眼觀鼻鼻觀心地等著,等著聽接下去或者一句或者幾句的訓話。

    沒想到這一次陸懷英沉默的時間比哪次更長,他等到眼前地麵上的不規則紋路都快被他數清時,陸懷英才終於開口,盡管竭力壓抑想維持以往威嚴,但語氣明顯有些忿忿,忿忿裏還帶點忍不下的脾氣,從前過去絕無僅有,張嘴就把贏了一輩子的人到老上了年紀被老友生壓一頭的不甘表達得淋漓盡致——

    “你怎麽就知道在人家那兒一待待到年前?聽說要不是除夕不得不回來,你還恨不能幹脆就在那頭把年過完算了?你怎麽就不會給人往回帶呢?讓那老小子在電話裏下我的臉、拆我的台!還說什麽攻其不備”

    沈梔聽得目瞪口呆,“真的?”

    “不然呢,這我還能騙你麽?”

    她還琢磨著沒準兒能來段衝破家族桎梏可歌可泣的小言故事了,怎麽一下子點兒就偏到誰跟誰回去在哪過年的問題上了呢坎兒過慣了,遇事不先來出難題都覺得這事不正常,猛地一下突然就萬事如意了,怪叫人不適應的。

    雖說以後的事都還沒個準,但艱難險阻的第一步不止沒倒下還從天而降個開門紅,沈梔撓撓耳垂,越想越覺得不敢信。

    陸璟之吃完碟子裏最後一隻餃子,見她還一臉的若有所思,放下筷子在她腦門上彈了下給她彈回了魂,循循引誘,“還不信?那要不正好,明天跟我一起過去?讓他把受的這口氣朝你外公吐回去,他揚眉吐氣了,高興了,一準兒給你封個厚紅包,左右你也來了,別空著手回去。”

    這都哪跟哪了,她來陪他過個除夕怎麽一坐下就變成要去見他爺爺了

    沈梔難得腦子清醒一回,覺得這事不能稀裏糊塗的,況且要真是這樣,她去了她外公不就要把這口好容易吐出去的氣又受回來了嗎?不行,自家的老頭兒自己心疼,在“大是大非”麵前,私情都不值一提。

    她打了個哈欠,但沒耽誤她義正辭嚴的拒絕,“我不能去,我本來就是偷著跑出來的,來悄悄看你一眼行,這叫私會,我外公他們就算知道了也能睜隻眼閉隻眼,真過到明麵上,我大初一的跑你們家來了,我外公不得氣出毛病來,不行不行”說著看了眼表,沒等陸璟之開口,又有板有眼地算,“再說我小舅來時就把回去的票訂完了,我要跟他一起走的,私會時間還剩四個小時,再見咱就等開學吧。”

    心眼沒耍成,留人失敗,陸璟之也沒強求,看她困得已經哈欠連連了,撐脹著肚子跟她一起上了樓。

    沈梔來時說走就走,什麽東西也沒帶,陸璟之找了隻新牙刷給她洗漱,又拿了身自己的睡衣讓她換,好在剩下幾個小時裏能睡得舒服點。

    從衛生間裏出來,沈梔渾身上下全是男生沐浴露洗麵奶專有的清爽味道,她滾到被子裏打了個滾,從床單枕套到被罩,鋪天蓋地,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一滾一裹間,好像掉進了個放大的懷抱裏。

    她滿足地喟歎了聲,擁著被子坐起來給何商陸發消息。

    陸璟之就在房間裏來回走動消食,走一圈,就抬頭看她一眼,她身上的睡衣是他去年時的,今年穿已經有點小了,可在她身上還是大,肩線滑脫,領口擴大,朝一側歪墜著,露出大片纖細脆弱的鎖骨,凹陷下去的那處小渦盛滿了牆壁上瀉下的光,像盛了斛流光斑斕的酒

    發完消息,設好鬧鍾,沈梔放下手機才看見他還站著。

    她往一側挪了挪,給他騰地方,見他仍舊無動於衷,她詫異得自然而然,“你不睡麽?”

    陸璟之說不,“我去隔壁。”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一起“睡”過好幾次了,突然間裝什麽良家小男孩呢?她正納悶著,他忽然往前踱了幾步在床沿上坐下,不等她問,就看著她的眼睛,知她所想一樣,先道:“今天不一樣。”

    這麽多年來這一天的空白,因為有她出現才終於有了值得回憶的東西。他保證不了自己能不能控製得住自己,能不想去更完全地、徹底地占有她。

    他說:“你想清楚,要是留我,我就不保證發生什麽了,這是我的地盤,我的房間,我的床上,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而且,我今天不是很想做個好人,也不是太想忍。”

    沈梔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實她也不是很想當個好人,有些感覺是雙方的,一旦來了,擋也擋不住。隻可惜地利人和都到位了,天時還差點兒,她不無遺憾地往被子裏一鑽,隻留出個腦袋對著他,模樣有點欠,“那你還是去隔壁吧!”

    就知道她撩完就跑,管殺不管埋。

    陸璟之在她鼻子上擰了下,低笑了聲,“嗯,晚安。”

    剛要走,沈梔又從被子裏伸出隻爪子來拉住了他,兩眼彎彎,“我認床,你得先把我哄睡了再走,我睡得很快的,唱首歌就行!”

    說完鑽回去,大半張臉埋進枕頭裏,蜷得像個寶寶,隻拿雙眼睛巴望著他。

    陸璟之跟她對視兩秒,認命地呼了口氣坐回去,“那閉眼。”

    沈梔聽話地閉上眼。

    他音色低緩純粹,唱起時,像在她麵前迅速拉開了長夢序曲,悠悠回蕩在這個難忘的夜裏。

    “你是晚風漸息星河若隱一場小別離,你是破曉清晨燦爛眼中的光景,你是時光輕輕哼唱,宛若星輝鋪滿小巷”

    這是那天他回江州候機時聽見的,意外地覺得適合她,特意記下旋律,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願你的身後總有力量,願你成為自己的太陽你眼中的光芒依舊閃亮,訴說著那些瘋狂,有夢想我來陪你收藏”

    他聲音越唱越低,一曲終,回頭看,她果然說到做到,這麽快就已經睡著了。

    她睡顏恬靜、呼吸安然,陸璟之看著她無聲地彎了嘴角,熄了燈,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房門闔上前,他朝著床的方向,在心裏說:做個好夢,寶寶。(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