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麽不揮刀？”

    “握緊你的匕首，動手啊！快動手啊！”

    “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

    金剛夜叉明王全身籠罩在一團黑霧之中，跪倒在地，表情癡狂，如入魔障。

    他的神識，墜入了不動明王的幻境之中，置身於一條長階之中，兩旁是一片血海。

    那是屍身築成的血海，那些倒下的身軀，是當年雨霖鈴練蠱之時，水龍吟手刃的同袍。

    他所麵對的，乃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來自那五名與他一同刺殺柳萬裏的刺客的質問。

    他們有的四肢不全，有的腹中插著一把刀，有的脖頸間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吊著腦袋。

    他們滿臉帶血，怒目圓瞪，衝到他臉上，抓著他拚命搖晃，憤怒的質問著。

    水龍吟滿臉驚恐，掙紮著往後逃離，他們在身後窮追不舍。

    “為什麽不揮刀！”一名刺客大聲吼叫著，那聲音滿是怨恨，撕心裂肺。

    為什麽不揮刀？

    水龍吟也不知道，他也曾經在心底反複質問過自己，為什麽不揮刀。但他隻記得在那一刻，他全身顫抖，動彈不得。

    如果當初砍出了那一刀，現在自己究竟會如何？

    柳萬裏死了，雨霖鈴依舊會存在，而他活著取下了柳萬裏的人頭。

    雨霖鈴將會名聲大噪，而水龍吟也將因此揚名天下。

    他以化形之境斬殺太極，定能破除桎梏，心境升華，修為之路也會更加寬闊，假以時日指不定又是一方巨擘。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顛沛流離。

    “你為什麽要逃？揮刀啊！連匕首都拿不動，你不是三字詞牌中最頂尖的刺客麽！”後方，又傳來一聲怒吼，語中滿是嘲諷之意。

    水龍吟腳下一滯，但卻不是因為那些人口中的話。

    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魁梧健壯，英姿勃發，正氣凜然，那人的手中，也同樣拿著一柄匕首。

    水龍吟定睛一看，這是柳萬裏。

    身後的無名刺客頓時停下了腳步，原本滿是怒容的臉如翻書版換成了恐慌，但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再次大叫著撲向了柳萬裏。

    柳萬裏嘴角抹過一絲冷笑，身影如電，手氣刀落。

    “水龍吟！別發呆了！”

    水龍吟怔怔地回首望去，隻見一名刺客被劃開了脖頸，斷氣前仍不忘一口向柳萬裏咬去；一名刺客被捅穿了腹部，嘴角流下紅跡，但他倔強地獰笑一聲，死死地抱著柳萬裏的身軀；還有一名刺客才衝過來時便被劃破了腿，但他撲向柳萬裏，如鐵鉗般製住柳萬裏的一條腿，隨後便被挑飛了頭顱……

    最後，剩下一名活著的衝著水龍吟高聲大叫。

    “快動手！”

    一切，仿佛昨日重現。

    但水龍吟隻是愣愣地看著他們，沒有動手。

    直到柳萬裏處理掉一切，向他走了過來。

    水龍吟雙腿一軟，正欲伏地乞降，柳萬裏卻輕輕抬起那雙粗糙的大手，托住了他下墜的身軀。

    “你為何不動手？”柳萬裏這樣問道。

    水龍吟一驚，沒料到他有此一問。慌忙之中抬起頭看向柳萬裏，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瞳孔閃亮如晝，表情自然，不知是怒是笑。

    “我……”

    “你為何不動手？”柳萬裏又問了一遍。

    水龍吟急忙躲開他的目光，垂下了羞愧的頭顱：“我害怕。”

    “你害怕什麽？”

    “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怕死。”

    柳萬裏輕笑一聲：“你隻需要揮動手中的匕首，死的人便是我了，又何來怕死一說？”

    “我害怕你還留有後招。”

    柳萬裏聞言搖了搖頭道：“你是一名頂尖的刺客，那種情況下，自是能分辨出真相。”

    “我害怕你身上的那股氣勢，我害怕太極！”水龍吟醞釀半晌，脫口而出。

    “太極也是肉體凡胎，也會受傷，也會力窮，也會死亡，也會有他顧及不到的地方。”柳萬裏依舊搖了搖頭。

    水龍吟繼續在為自己找借口：“我害怕……”

    “錯了，你不是在害怕。”柳萬裏輕輕地撫著他的肩膀，像是一個大人在教導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語重心長。

    “你是在興奮！”

    水龍吟的瞳孔在這一瞬間驟然放大，心髒仿佛被什麽擊中一般，砰砰作響，狂跳不止，冷汗也順著額間滑落下來，滴在長階之上。

    水龍吟猛地抬起頭，眼前的柳萬裏眉眼間滿是笑意，但卻漸漸地開始扭曲、模糊。

    他的眼神又和藹變得陰桀，高挺的鼻梁往下塌了幾分，偉岸的身軀整整縮了一圈，變得十分瘦削，腰和背也開始彎了下去。

    最後，柳萬裏變成了金剛夜叉明王。

    不變的，是他臉上的笑意。

    “你是在興奮！”金剛夜叉明王又強調了一遍。

    “胡扯！我為何興奮？”水龍吟頓時暴起，抓住金剛夜叉明王的衣襟，憤怒地質問道。

    “因為你在心底怨恨著雨霖鈴。”

    水龍吟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你怨恨著雨霖鈴從小便不拿你們當人看！”

    “你怨恨著雨霖鈴的練蠱手段，在那場爭鬥中你親手殺了自己喜歡的女孩！”

    “你怨恨著雨霖鈴裏地獄般的氛圍，人心如狼，無時無刻都要防備自己人！”

    “你怨恨著雨霖鈴派下的任務，他們要你殺的人，有很多是你不願殺的人！”

    ……

    金剛夜叉明王吐字如珠，大聲地宣讀著。

    “你的心底，依舊殘留著一絲人性，而沒有淪為成一名隻懂得殺戮的傀儡！”

    “你看著柳萬裏一刀又一刀地放倒雨霖鈴的刺客，你的心中產生了一股報複般的快感，變得無比興奮！”

    “柳萬裏做了你一直以來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在那一瞬間你無法對他動下殺手！”

    “你全身顫抖，不是在害怕，不是在恐懼，那股興奮支持著你跪倒在柳萬裏的腳下！”

    金剛夜叉明王一把將幾欲墜倒在地的水龍吟提了起來，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水龍吟迎上了他的目光，突然笑了起來。

    放聲大笑，暢快無比。

    “你不再是水龍吟，而是金剛夜叉明王。而我……就是你！”

    金剛夜叉明王向水龍吟遞過來一把匕首，那是當年柳萬裏送給他的匕首，這把匕首上，沾滿了雨霖鈴刺客的鮮血。

    水龍吟緩緩地伸出手，輕輕地摩挲著那把匕首，隨後鄭重地接了過來。

    下一刻，金剛夜叉明王的身體化作一道虛影，與他融為一體，而他的腦海中，回蕩著兩道聲音。

    黑霧散去，他的眼前，明朗了起來。

    天機在與三人纏鬥，占盡上風。

    石城倒在一旁，生死不明；柳百奇渾身浴血，兀自倔強地提起了刀；就連那不可一世的不動明王，也是滿目蒼夷，搖搖欲墜。

    “我見到天機時，為何在顫抖？”

    金剛夜叉明王低笑著自問了一聲，但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因為，我怨恨不動明王！”

    “但是……”金剛夜叉明王重新站了起來，下一刻，他的身影如閃電般消失在原地，徒留一陣勁風，一聲餘歎。

    夜叉，如鬼魅。

    天機的背後，赫然出現了一道鬼影，洪鍾之聲，震耳欲聾。

    “吾乃天心宗第四明王，金剛夜叉明王！”

    “此生願為天心宗赴湯蹈火，披荊斬棘！”

    金剛，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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