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月黑風高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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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仙閣內一處樓閣廂房內,一名俊秀的青衫公子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負手而立,正仰頭端詳著一幅濃墨重彩的仕女圖。

    畫中女子一襲輕薄白紗,倚坐畫堂,手中一把輕羅小扇半遮嬌顏,模樣神態雖略顯稚嫩,眉眼間卻有一種別致的嫵媚妖豔藏在其中,顧盼之際,搖曳生姿,好似仙女下凡。

    身後“吱呀”一聲,似是有人推門而入。

    青衫公子手指動了動,輕聲道:“白兄,遠道而來,辛苦了。”

    來者摘下鬥笠,以手按揉著肩膀活動了下筋骨,眯起眼睛,客氣道:“哪裏哪裏,孔公子才是辛苦了。”

    爾後,來者的目光也被那幅仕女圖所吸引,他隻看了一眼,便毫不吝嗇地稱讚道:“在下雖是一粗人,卻也可看出這畫實是妙絕,多時未來過雲仙閣,想不到這紅粉樓中竟已有了這等畫師。”

    青衫公子緩緩伸出手,細細地感受著畫紙表麵傳來的細膩感和墨韻,笑道:“像這種畫,紅粉樓內還有很多呢。”

    “哦?”那名被喚作白兄的男子眉頭一挑,頗感興趣地問道:“不知這畫中人是誰?又是出自哪位大師的手筆?”

    “大師稱不上,隻不過是一紅粉榜的執筆人罷了。”青衫公子輕歎一聲,悵然道:“至於這執筆人嘛,倒也挺符合他的名字,姓‘燕’,名‘尋花’,哈哈。當初閣主聽聞此名之時,就覺得那家夥是個人才,一看便是個對尋花問柳之事頗有心得之人,於是便將最為人津津樂道的紅粉榜交付於他。”

    “燕尋花執筆以來,也從未讓人失望過,我聽說他曾背著塞滿畫卷的竹簍靠著一雙腳尋遍紅粉榜上之人,為她們細心地描繪一幅畫像,帶回閣中。這些畫像,便是這些仕女圖。”青衫公子稱讚一聲,接著笑了起來:“不過……白兄你也知道的,並非所有榜上女子都願意賣咱們雲仙閣一個麵子,何況燕尋花隻是一個小小的執筆人。”

    “因此,那些隻是道聽途說卻窺不得真容的姑娘,便隻能靠想象為其勾勒出一副容顏了。”

    那位白兄摸了摸鼻子,心裏泛起一絲好笑,眼前似乎看到一名四處奔波卻總是碰壁的年輕男子的模樣。

    誠然,要將紅粉榜上的奇女子一一描繪下來絕非一件尋常易事,算算前十之人,最好見的大概也就是那京都花魁、江南花魁還有琅琊的荀無雙了,其餘人士個個都不是好惹的主。若是那燕尋花為求一麵做了些什麽出格的行為,那還真有可能小命不保。

    不過……那位白兄皺了皺眉,又抬首望向那副仕女圖,隱約之間還能聞到淡淡的墨香,似乎成畫並未過去太久。更何況,紅粉榜上的魁首早些時日方才易主,如今占著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的可是天心宗的降三世明王。

    難不成這畫中人是?

    青衫公子側身回頭,似是看出了來客的疑問,一展手中折扇,微笑著解答道:“不錯,這畫上的便是咱們的明王大人秦姑娘。”

    來客大笑道:“若是大姐看到這幅畫,定然會把那燕尋花狠狠地揍一頓!”

    青衫公子不置可否,回過頭繼續看向那副仕女圖,繼續說著燕尋花的故事:“前些日子,聽聞世間又出了一位絕世美人秦羅敷,燕尋花自是毫不猶豫地踏足前往那多事的太安,爾後,便發生了一些令人惋惜的事。”

    “什麽事?”

    “白兄你真的不知道?”

    來客一愣,搖了搖頭。

    青衫公子微微一滯,隨後自嘲般地笑了笑,語氣有些黯然:“看來大尊者並沒有完全信任咱們,他……還是藏了一些事的啊。”

    “什麽意思?”被喚作白兄的男子一頭霧水,顯得更為不解。

    青衫公子歎了一口氣,將那副仕女圖取了下來,輕輕翻置於一旁的桌案上,並這般說道:“燕尋花回來之後,整個人便變得有些不太正常了,時長一個人自言自語,夜晚還會發出淒厲的慘叫,並在雲仙閣中到處亂躥。之後,而他的精神也日漸憔悴,人也越來越瘋癲,如今已經很難與人正常交流了。”

    青衫公子麵露不忍之色,目光滿是垂憐之意:“無奈之下,雲仙閣也隻能將他從執筆人之中除名,這座紅粉樓不日也將易主了。”

    “他怎會變成這樣?”男子忍不住開口問道。

    “誰知道呢?”青衫公子搖了搖頭,一指那副仕女圖的背麵,道:“白兄,你看。”

    男子湊身上前,定睛細看之下,眼睛徒然瞪大,背脊發涼,一抹寒意隨之而生。

    那是一副藏匿的極為隱晦的狼。

    仕女圖重彩濃墨的背後,透過紙背,儼然形成了一片黑跡。而這片黑跡圍繞而成的輪廓,便是一隻行走山林間,回首望向背後的狼影。

    狼顧,謂回目而望,身不轉。

    前可撕咬,後可反噬,左右則生疑。

    男子急忙扭頭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

    “白兄,這樣你明白了嗎?”青衫公子苦笑一聲,仔細地將畫卷收起,置於一旁。

    男子稍稍平複心情,仍是驚魂未定地答道:“孔公子,你是說……那燕尋花變得如此,跟不動明王有關?”

    青衫公子沉吟道:“我曾聽聞,貪狼善於操控人心,侵蝕神智,而燕尋花入京之時,便恰好是天心宗與司空氏籌謀大計之時。想來燕尋花定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這會落得這般下場。而他回雲仙閣後,口中喃喃念叨著的,便是‘狼’。”

    這天下間能被稱之為狼,又能讓人這般恐懼的,便隻有不動明王了。

    那位白兄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但有一點他還是沒明白,既然那燕尋花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事,為何不動明王不直接殺了他?而究竟又是什麽事,不動明王連他們也要瞞著呢?

    於是男子提出了這個疑問。

    青衫公子卻隻是搖頭,喃喃道:“誰知道呢?或許是那時不便動手吧……”

    男子一時無言,或者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低頭不語。

    半晌過後,他方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稍稍整理思緒,移開了那令人發怵的話題,談起了自己此行要做的正事:“對了孔公子,在下此行前來,是替不動明王帶一句話,咱們已將一切布置妥當了,接下來,就看孔公子你的了……”

    青衫公子點了點頭,輕搖折扇,微笑道:“我猜到你今日會來,都已經安排好了,隻待一個時機,願者上鉤。”

    “那便好,在下就此告辭,不打擾孔公子了。”

    男子衝其一拱手,轉身拾起桌上的鬥笠,便欲推門而出。

    “白兄,遠道而來,不在這休息會嗎?此間的佳釀,可是西域送來的美酒,要比京城來的更為珍貴。”青衫公子凝目望著男子的背影,忽然開口問道。

    男子腳步一滯,回首笑道:“在下記得孔兄素來愛茶,應是不飲酒的吧?”

    青衫公子敲了敲桌子,搖頭晃腦道:“我是喜歡茶,不過這些杯中之物嘛……做的事不一樣,喝的也就不一樣了。”

    “有道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男子聽得有美酒,果斷收起了腳步行了回來。

    青衫公子從腰間結下一隻酒葫蘆,伸出手晃了晃,歎道:“這酒其實也是燕尋花帶回來的贈予我的,本想著與燕兄同飲一杯,隻是如今的他……再也沒有喝酒了心情了。”

    “不過,咱們倒是可以聽聽燕兄講的故事。”

    男子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青衫公子的臉上浮現一抹神秘的笑容,他緩緩行至窗邊,將窗門輕輕推開,眯起一雙好看的眸子,望向下首處一夥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悠遠。

    隨著窗戶被推開,蕩漾的清風襲來,也吹來的一陣喧囂之聲,使得原本寂靜的雅間之內仿佛在頃刻間變成了一片鬧市。

    窗外,樓宇林立,琴音嫋嫋,香風陣陣,漫天的花瓣在空中旋轉、翻騰,升起、又墜落;三五成群的劍客好漢醉眼朦朧,手中拎著精致的酒葫蘆,或大笑,或獨酌,或舞劍,或是衣冠楚楚,卻目露狡詐,正在費盡心思地與著哪家的姑娘暗送秋波。

    青衫公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麵容愜意,似是在享受著這份來之不易的人間至理。

    耳旁忽然聽得有人大呼“狼、狼”。

    隨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受了嘲笑,那人似乎是生氣了,隻聽他怒聲罵道:“你們知道逍遙堂是如何得罪天心宗的嗎?”

    此言一出,人群頓時沸騰了起來,人們叫開始嚷著“你說說看”。

    ……

    青衫公子睜開眼睛,不知為何,眼前的景色變得越來越朦朧了。他胸口一顫,呆滯片刻,隨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望著那喧鬧的人群,他驀地喃喃低語:“燕兄,對不起了,若是能等到你恢複神智的那天,我一定請你好好地喝一頓,然後,再為小茶求一幅畫。這幅畫,滿栽著茶花,紅的嬌豔、白的純潔,如火,又像雪;這幅畫,一定會比你最後留下的那幅更美、更仙。”

    “不過……”

    他又自嘲地笑了笑。

    “我應該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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