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空白，雖然短暫，但足以致命。

    賀菲菲心裏想著：不管你想做什麽，我叫你演不下去，自然就什麽都做不成了！

    晏小鑰在短暫的沉寂之後，似乎也反應過來了，她猛地一抬手掙脫鉗製，賀菲菲下意識地繼續抓她，結果卻被她撲在身上，撞得踉蹌了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這一下摔得結實，她疼得厲害，本能地想罵人！

    這一下動靜很大，馬公子肯定覺察到異常了。

    但徐遠帆站在原地，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被驚住了，還是抱著跟賀菲菲一樣的心思，想叫這出戲演不下去。

    晏小鑰半個身子都壓在賀菲菲身上，沒等她發作，就開了口：“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竟然還打算演下去？！——賀菲菲想罵人頓時也罵不出口了，對方還要演下去，她咬牙也得陪著，於是道：“小六，你已經長大了。”

    “不……在阿姐麵前，我永遠都是孩子！”她半趴在她身上，雙手攥著她的衣襟，最初那些天真爛漫都不見了，她慢慢湊過來的臉上是近乎空白的平靜，“阿姐，你不要離開我。沒了你，我不知道要怎麽辦……”

    明明是哀求的話，被她那樣平靜而低緩地說出來，無端多了些森冷，聽上去執拗而瘋狂……賀菲菲和她麵對麵，臉都幾乎貼到一起去了，無比清晰地看到她眼裏的空茫痛苦，仿佛驚濤瀚浪撲麵而來，帶著說出的危險，隻對視了片刻，叫她無端有了種要起雞皮疙瘩的錯覺！

    就像是蟄伏在溫良表象下的野獸，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賀菲菲喘了口氣，才勉強壓下想要移開視線的衝動，說道：“我不可能永遠陪著你的，小六！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我們相依為命，才會給你不會分離的錯覺。事實上，終有一天，會有人離開的，我隻是比你先走一步而已。”

    這樣的話，幾乎等同於訣別了。

    晏小鑰死死地攥著她的衣襟，用力到指節發白，表麵的平靜被打破，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的：“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

    “那又如何？”賀菲菲抬起手，似乎想把她推開，“我護他，是我的事情。為他丟了性命，也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做決定，哪怕你是我的妹妹，對我而言也是多管閑事！所以小六，不要讓我恨你呀！”

    她語氣冷硬，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晏小鑰演的小六仿佛被她的話嚇到了，像是要挽救一般猛地抱住她，下意識地叫道：“阿姐……”

    她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回應，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變涼的心一樣，漸漸又恢複了平靜，台詞說得又輕又緩，仿若自言自語：“我想你活下去。”

    放開一直抓著的衣襟，晏小鑰從她身上爬起來，賀菲菲也趕緊起身，正要開口，卻聽到一直冷眼看著的孟麗萍忽然抬手拍了兩下，高聲道：“卡！好了，到此為止！”

    晏小鑰呆了呆，反應過來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賀菲菲半晌沒反應過來，她仿佛才剛入戲，就已經結束了。徐遠帆還下意識地說了句：“這還沒演完……”

    他前麵一直是打醬油，後麵才有更多的戲份，結果竟然說到此為止，叫他很鬱悶。

    孟麗萍似笑非笑的，指著晏小鑰說：“她想請你們指點，才有了這出戲，演到現在，你們覺得有什麽可以指點她的嗎？”

    賀菲菲的臉色很難看。

    孟麗萍雖然是老戲骨，但平時說話不端架子，給他們這些新人做指導點評的時候也是中規中矩的，但今天也不知道是真的覺得他們的演出很糟糕，還是別的什麽，說得相當不客氣：“你們連演員最基本的東西都還沒有掌握好，憑什麽指點別人呢？”

    她先對賀菲菲說：“拿著一個用了三遍的劇本，演起來還會忘詞，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這都不是一個合格的演員應該有的修養！”說罷，又轉向徐遠帆：“舞台上的劇情千變萬化，你身在其中，竟然會被因為搭檔意想不到的演繹，而驚得忘了自己該做什麽，這樣還有演下去的必要嗎？”

    原本他們是進了劇組有戲拍的，而這個訓練室裏的都是暫時還沒有安排的新人，把他們顯得格外出眾，但被老師這樣犀利地點評，頓時又無比難堪。

    賀菲菲是個要強的性子，忍不住指著晏小鑰說：“照這麽說，她因為搭檔的忘詞，很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導致後麵的節奏亂了，也是不合格的！”

    晏小鑰心想，就她這樣的，竟然還有臉說“搭檔”兩個字，她都要吐了！

    孟麗萍大概也是這麽想的，理都沒理她，直接跟助理說：“把剛才那一段，給賀小姐再回放一遍。”

    他們在課堂上的演出，助理都會錄像，以便事後的學習點評。

    於是在大屏幕的投影裏麵，賀菲菲清楚地看到，在她皺著眉說完“這是我的任務，與你何幹”之後，晏小鑰微微垂下的臉上，表情慢慢地變了——天真和委屈漸漸隱沒，一點一點變成了可怕的平靜，黑沉沉的眼眸裏仿佛醞釀著深不見底的風暴！

    她以為她是措手不及，才會失去了反應，但事實上，她不是沒有反應，而是無聲地完成了一場內心的蛻變戲——所以在他們被緊接著的猛然一撲弄得猝不及防時，旁觀者反倒覺得毫不驚訝。

    孟麗萍問：“這樣，你們還覺得她也是不合格的嗎？”

    沒有人回答她。

    徐遠帆的臉色很難看，但沒有賀菲菲精彩，她似乎並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眉頭死死皺著，嘴唇抿得都發白了。

    孟麗萍又問：“不知道自己輸在哪裏是不是？”

    是的，她用的是“輸”這個字眼。

    賀菲菲死死地盯著大屏幕上的投影，半點說不出話來——她不想承認，卻也無言反駁。

    但她不想說話，旁邊好學的新人可不想放過這麽好的機會，忙不迭向孟麗萍請教。孟麗萍身為老師，被請教了自然要解答，於是張口第一句就是：“這場戲從一開始，阿四就輸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