猙獰的麵孔，憤怒的眼神，還有那一聲駭人的怒吼，顧念雪被這突然一嚇，趔趄地往後退了幾步，如果不是封世尋及時扶住了她，恐怕就跌在了地上。

    在白天，劉貝貝也經常這樣，隻是在這靜謐的夜晚，在大家都歸於安靜的時候，小小的他爆發出來的怒吼確實驚擾了很多人。

    旁邊小房子裏的孩子仿佛得到號召一般，都哀嚎起來，此起彼消，吼聲震天。

    看顧念雪神色不對，封世尋連忙伸出手掌輕輕捂住她的耳朵，順勢將她帶入懷中。顧念雪靠著他的胸膛幾秒鍾，聽到那有節奏的咚咚心跳聲，心情才微微平複。

    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情緒，隻是今晚劉貝貝的眼神格外憤怒嚇人，讓毫無防備的顧念雪突然間陷入一種無法言狀的情緒。

    劉院長倒是淡定，她打開暖黃的燈，迅速打開門進去安撫劉貝貝。聞聲而來的還有兩個護理員，他們也先後進去小房間，去撫慰情緒最激烈的孩子。

    而劉貝貝依然在那裏哀嚎，他的聲音粗啞，一點也不像十歲孩子的聲音。說不出完整的話語，隻有斷斷續續破破碎碎的單音詞出現——

    媽，死，壞，救，怕……

    封世尋不忍顧念雪繼續停留在這樣的環境，於是牽著她默默走出去。

    顧念雪轉頭看笑甜甜，她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但也隻是輕微的驚嚇。上空有滾滾的暗黑色氣息產生，但那些氣息都無法進入笑甜甜體內，這證明笑甜甜依然沒辦法吸納喜氣以外的氣息。

    顧念雪默默歎氣，跟在封世尋旁邊走著。

    下樓梯的時候，她看到兩個穿著白大袍的人往重症那邊走去，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有藥劑和針筒。

    顧念雪心頭一緊。

    果然，幾分鍾後又恢複平靜了。

    封世尋站在走廊，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心裏一陣難過。“你的母親就是在這裏長大的？”

    顧念雪輕聲應道：“是，但她很正常，隻是一個可憐的孤兒。據說，我有個舅舅，很小的時候就被領養走了，我從來沒見過他。”

    “舅舅……”封世尋若有所思，神情亦有些凝重，“我也有個舅舅，但他是個人渣。希望我們不要有因為他而吵架的一天。”

    顧念雪不解地望向他，然而封世尋的神色已經恢複尋常，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離開福利院，顧念雪跟封世尋說起了劉貝貝的遭遇，但其實更多的是要說給身後的笑甜甜聽。

    同樣一件悲慘的遭遇，如果發生在孩子身上，通常悲痛感會提升。

    雖然笑甜甜依然無法吸納喜氣以外的其他氣息，但顧念雪感覺到她的氣場似乎已經有了一點點的變化。

    往後幾天，顧念雪帶著笑甜甜走了許多地方，有貧苦鄉村，有獨居年邁的孤寡老人，有身殘不便的拾荒者。但去得最多的是醫院和殯儀館，這兩個地方是人間悲痛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悲哀之氣最易集中之地，顧念雪希望在這樣的地方可以有所突破。

    正如她所想，笑甜甜的變化越發明顯了，她雖然臉色依然掛著笑容，也會去逗樂人，但頻率降低了些。

    甚至某一天，顧念雪發現身邊產生的喜氣沒有被笑甜甜全部吸收，留下了好一部分在上空盤旋著，最後滲入空氣中，被普通人吸走了。

    來了人間一個星期，笑甜甜隻覺得這人間比冥界苦，大多數的人都疲於奔波，似乎活著就是為了活著。他們甚少從心底產生愉悅的感覺，尤其是在外，在公眾場合，在工作場合下，極少有人享受當下這個陽光燦爛的世界。

    顧念雪看著無聊地逗著魚兒的笑甜甜，說：“我已經知道了你為何不懂悲傷的緣故，你想聽嗎？”

    笑甜甜吃驚地抬頭看向顧念雪，自己琢磨了幾十年的事情都沒搞懂，她竟然懂了？

    笑甜甜：“你說說看？”

    顧念雪：“你生前應該就是個十分開朗快活的人，我猜想你死的時候也許還正發生著開心的事情。”

    笑甜甜點頭：“我是笑死的。”

    顧念雪莞爾：“因為先天條件及你的體質導致，你成鬼後便帶上了特殊屬性，成為一個開心鬼。正因為此，你可以吸納大量的喜氣，但也僅可吸取喜氣，你的身心都被喜氣占得滿滿的，所以才接納不了其他氣息。”

    笑甜甜點頭不語，想來她也是知道這點的。

    那麽關鍵在哪裏呢？

    顧念雪幽幽地說出最關鍵的，也是笑甜甜從來都想過的一句話：“你的心裏被歡樂填充得滿滿的，已經沒有空隙來容下一絲悲傷。這才是你最悲哀的地方。”

    轟！

    突然間好似有一道響雷在笑甜甜腦海裏炸開，炸得她措手不及，炸得她不知所措，炸得她呆若木雞。

    過了許久，笑甜甜才回過神來。她看顧念雪的眼神不同了，以前都是嬉笑的模樣，這一次卻是敬畏。正因為她這句話，才點醒了自己。

    隻緣身在此山中啊……

    笑甜甜緩了一會才開口說：“我知道怎麽做了。”

    “怎麽做？”顧念雪好奇地看著她。

    “下次再看一些悲慘的事情時，我就想著這句話，想著我自己最悲哀的事情，就可以吸納悲傷，然後感受悲傷。”

    “哦。”顧念雪想想，覺得她說的是對的，“如果你吸入了悲氣，可會對你自身產生不好影響？”

    “多少有些吧。”笑甜甜抬頭看著天花板，也陷入沉思。

    在笑甜甜的請求下，顧念雪再次帶著她來到福利院。這一次是白天，她們可以看到更多的不幸的兒童老人。

    盤旋在福利院上空的，有兩股氣息，一股是灰黑色的悲氣，另一股則是紅色的愛心之氣。一股來自悲者本身，一股來自這裏的工作人員、誌願者、以及社會愛心人士。

    顧念雪在陪著幾個聾啞童玩耍，他們雖然口不能言，但智商正常，與尋常孩童無異，十分可愛。

    當她抬頭尋找笑甜甜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飄到了半空中，肥胖的身軀就像一個打滿了氣的氣球一樣，圓滾滾的。

    隻見她一吐一呐，盤旋上空的悲氣感受到空氣的波動，開始慢慢往她身旁靠近。第一縷悲氣從笑甜甜身邊飄過，第二縷，第三縷……過了好一會，才有一縷悲氣被笑甜甜納入體內。

    同一時間，笑甜甜麵露哀傷，當再多幾縷悲氣進入體內，她終於流淚，然後嚎啕大哭。

    就像一個受了大委屈的孩子，笑甜甜蹲坐在半空哭了好久，好久。

    當她再次直起身來的時候，她看向顧念雪，對她說了兩個字：謝謝。

    顧念雪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巨響，嘭的一下，半空中的笑甜甜冒起了濃煙，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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