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繼母這話，程以沫稍稍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什麽好端端的會忽然提到這個。

    從母親移居美國，她和父親一家開始生活之後，基本上，李沐遙就是家裏絕口不提的一個名字。

    程蒼是覺得沒必要，提前妻做什麽？讓老婆不高興，讓女兒添堵，讓兒子困惑。

    而尹珍雯則是因為顧慮程以沫的情緒，她能看得出來這姑娘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也正是因為沫沫是這樣的孩子，李沐遙的所作所為才會讓這孩子難過。

    索性也就從不提關於李沐遙的事情。

    程以沫自然而然也就習慣了，但眼下卻是從繼母口中聽到了母親的話題。

    程以沫當然是愣住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做聲。

    直到尹珍雯在那頭試探問了一句，“沫沫？我的話是不是讓你不高興了？”

    “嗯？哦，沒有。隻是……”程以沫淺淺笑了一下，聲音依舊溫和平靜，“隻是沒想到你會說這個，畢竟這麽多年了，我和她之間的距離一直就挺遠的，而且她有自己的家庭，她的家庭……我半點不想踏足。”

    “唉，我和你爸都知道，當年的事情你一直沒法釋懷，隻是，都過了這麽久了。”

    尹珍雯輕歎了一口，有些話始終沒法說出來，欲言又止的，最終也就隻能說道，“她現在也回國了，而且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做母親的有幾個能不掛心自己孩子的？你也大了，要是能體諒的，就多體諒點吧。”

    “知道了。”

    程以沫答了一句，模棱兩可的態度。

    聽著她這話，尹珍雯知道，自己這些話，沫沫是壓根沒有往心裏去的。

    於是就隻能再多說了一句，“而且，不管怎麽樣，小風……是你弟弟啊。”

    比起說李沐遙是他們家鮮少提及的名字的話，小風更是他們絕口不提的。

    聽到這個名字，程以沫的心尖都是一顫。

    她嘴唇緊抿著，不接這話，趕緊扯開了話題，說道，“尹姨，我燉了鍋湯，打算明天帶去給清儒喝的，想問問你，是喝的時候再放鹽還是起鍋的時候就放鹽呢？”

    尹珍雯知道沫沫這是完全不想再繼續先前的話題了，要說李沐遙的話題雖然他們也不多說，但很偶爾提上一嘴的話，程以沫倒還願意說。

    而小風的話題，程以沫別說願意說了，連聽，都聽不了。

    所以尹珍雯也就順著她這話答了，結束電話後。

    尹珍雯看向坐在自己身旁，靠著枕頭帶著老花眼鏡讀晚報的程蒼。

    “沫沫她……不會怪我吧？”尹珍雯問了丈夫一句。

    程蒼從鏡片上方抬起目光來，看向身旁的妻子，“那孩子柔善，什麽時候怪過你？隻是……她會自己偷偷難過罷了。”

    雖然程蒼作為一個父親，從來就話不多，和女兒之間的交流也並不多，但之女莫若父這話也是不假的。

    他的確很懂自己女兒的性格。

    電話一結束之後，程以沫在這頭，就沒了的心思，手中的這本最新的醫學期刊翻開了幾頁，卻是一個字都讀不進去。

    心裏頭一緊一緊的難受。

    她眉頭皺著，澄澈的眸子裏盛著明晃晃的難過，唇角略略耷拉下來，怎麽看都是一副很難過的表情。

    就這麽停頓了片刻，程以沫將手中的期刊放回了床頭櫃，然後打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小心翼翼地從裏頭拿出了一個相框來。

    相框裏是一張舊照片，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了，邊角起翹，底色泛黃。

    程以沫輕輕撫摸著照片，嘴唇緊抿著。

    照片裏的她，那時候才七歲，身旁站著的，是她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親弟弟，程聽風。

    照片裏，姐弟倆都穿著那個年代土裏土氣的大花棉襖，被裹得像兩個肉包子，站在冰天雪地裏，小臉都凍得紅撲撲的，麵上卻都露著笑容。

    照片裏，小風緊緊地牽著她的手。像是牽緊姐姐的手，就握著全世界。

    比起和清儒之間橫亙十年的年齡差而言，程聽風隻比她小兩歲，他們是窮人家的孩子，父母都要工作賺錢養家，她長姐如母，小風幾乎從小就是她這個姐姐疼著帶大的。

    程以沫五歲那年父母離婚，彼時，小風才三歲，什麽都不懂。

    程以沫剛開始是被判給了母親，小風則是因為，畢竟是兒子，所以被判給了父親。

    直到她十四歲那年，在莫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母親還斥責是她不檢點，將她送回給程蒼撫養。

    而李沐遙則是跟著莫城河一家，遷居美國。

    沒帶走她，卻把小風帶走了。

    於程聽風而言，和父母的感情並沒有多深，父母離婚了就離婚了，反正也貌合神離了。

    隻要他還能和姐姐在一起，他覺得就沒什麽了不起。

    但是，李沐遙卻帶走了他。

    或許是因為爸爸負擔不起三個孩子，也沒有這麽多精力，或許是因為原本從小到大，媽媽就更疼聽風。

    程以沫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才十二歲的青澀少年，是怎樣無助地哀求著。

    “姐姐，我要是和媽媽去美國了，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個年代，天高路遠……在十二歲的孩子眼裏，遠遠重洋，一別就是再難相見。

    “我不想去，姐你別不要我。”

    聽風滿麵淚水地哀求著，到最後隻能求著她一起去，“姐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和我，和媽媽一起……”

    程以沫無能為力。

    於是到最終，她想去送他，但聽風通紅著眼睛，態度決絕，“程以沫！我走，不用你送我！是你不要我的！我不會原諒你！不會回來！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我程聽風從今往後沒有姐姐！”

    於是，這麽多年，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血脈相連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程聽風。

    再也沒見過。

    她曾經那麽怨懟母親，但還是不願斷了和母親的聯係，就是希望能從她的嘴裏，聽到關於小風的消息。

    但這孩子，太倔了。

    真的……就再沒回來過。再沒見過，再沒聯係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