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娘跳著腳罵醫院黑，罵完出了一口氣後，冷不丁回過神來，掐腰在屋裏轉悠：“不行，這麽多錢，我得讓那個姓馮的賠！他住哪兒？我找他去！”說幹就幹，張大娘拍拍棉襖，像是隻要張鐵柱告訴她她拔腳就能走。

    打了她兒子，還讓她兒子花了那麽多錢，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兒？！就算鄭娥被打流產了，那也不關他馮家的事兒啊，他一姓馮的瞎摻和什麽！

    “你就先別添亂了！錢啥時候不能要？”張發財往煙袋裏裝著煙，冷不丁說，“現在重要的是找姓馮的要錢嗎？現在最重要的是鐵柱他媳婦回娘家了！鐵柱他媳婦娘家是啥人？鄭全剛可是楊柳大隊的大隊長！咱鐵柱是把大隊長的閨女打流產了！”

    像是迎麵潑來一盆子冰水，張大娘心裏的那股火一下子就被凍成了冰，從心肝脾胃一直涼到了手指尖：“對對，是小娥的事兒。”

    鄭家可不好惹啊，他們家以前可占了鄭家不少便宜，鄭娥每回回娘家都會帶回來一些東西給家裏，從糧食到豬肉，啥都有。這回要真惹怒了鄭家，以後這便宜說不定就再也占不著了。

    想到這裏，張大娘不禁有些埋怨張鐵柱：“你說你好好的揍你媳婦幹啥？她好不容易才懷上個孩子，就叫你一腳踢沒了。不僅孩子沒了，還叫鄭家的人知道了，他們肯定要替你媳婦張目，找咱的麻煩。”

    張鐵柱自己也惱呢，鄭家人說他也沒理，張大娘這裏他可不怵。

    “我今天為啥打她？還不是因為嫂子懷孕了，你一個嫌棄嘮叨我沒孩子？你要不嫌棄我也不會生氣，我不生氣，我怎麽會對鄭娥動手？”

    張鐵柱惱羞成怒了，張大娘也被他給刺激惱了，指著張鐵柱的鼻子罵：“嘿，你個王八羔子，居然說這種話……那我沒嫌棄你的時候，你也沒少揍你媳婦吧？你倒還怪上我了，動手的又不是我！”

    張鐵柱的臉紫漲，他握起拳頭：“是，我是打了她。那還不是因為我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嗎？！我打的時候你們一個個也沒有出來拉架的啊，你們就一個個在旁邊看著，看熱鬧！又是有人攔著，他也不會老揍鄭娥了啊。他指著他大妹妹：“——你，小娥有沒有把省下來的雞蛋給你吃？”

    指向二妹妹：“——你，我給小娥買的新衣服，她還沒穿兩水呢，咋就跑你身上去了？”

    指三妹妹：“——還有你！你衣服是不是都是小娥給你洗的？”

    “還有我給小娥買的蛤蜊油，你們一個個都用過！一個個都占過小娥的便宜，我控製不住脾氣打她的時候，你們咋沒一個人站出來拉架？”

    屋子裏一時安靜的仿佛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張發財抽了口煙，吐出厭惡，嫋嫋的霧氣繚繞在每個人麵前，掩飾住了這屋子裏每個人不同的神色表情。有的不以為然，有的尷尬，有的愧疚……

    過了片刻，二妹打破的屋子裏的寂靜，她的聲音清脆：“哥，你也說了你控製不住脾氣，你揍人的時候那麽嚇人，我們誰敢過去拉架啊。”

    她話音一落，另外兩個妹妹像是突然被佛祖開了靈竅，異口同聲道：“對，就是這樣。”“是這樣，是這樣……”

    反正這個家裏，每個人都是沒有錯的，錯的隻有鄭娥。

    張家老大家的媳婦不屑的語氣說：“當人媳婦的受點委屈咋了，還跑回娘家了！也就像她這樣老懷不上孩子的才把那個沒成型的胎當寶貝，沒了就天塌了似的。”

    ——“對，就是這樣，小娥太嬌氣了。”

    ——“對啊，二嫂真是太嬌氣了。”

    ——“也不怪人嬌氣，人家爹可是大隊長。”

    ——“大隊長就能了？又不是咱大隊的大隊長，關咱家啥事。”

    ——“她不是回娘家嗎？有本事就在娘家待著吧，別回來了！”

    ——“就是，別回來了！咱家還樂得少她一口糧食呢。”

    “……”

    幾個女人一人一句話，咋咋忽忽，把張鐵柱給煩的，尤其聽到大妹說讓鄭娥有本事就一直在娘家待著，他像是被碰觸到傷口的狗，猛地站起來對著幾個女人吼：“她就是不想回來了！鄭天明都發話了，讓小娥以後住娘家，除非我分家！”

    鄭天明是鄭家唯一的成年男丁，是鄭全剛的繼承人，他說的話基本上就代表了鄭全剛的意思了。

    家裏一下子鴉雀無聲，幾個女人麵麵相覷，眼中驚疑不定。

    張鐵柱剛剛說啥？鄭娥要常住娘家？分家？

    張大娘知道鄭家會替自家閨女來找張家要說法，她原本以為頂多就鬧一鬧，讓張家知道鄭家的厲害，以後占不著便宜了而已，沒想到，鄭天明居然替出了那麽過分的要求，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分家？鄭天明讓咱分家？”

    張鐵柱：“對，他讓咱分家，說不分家是不會讓小娥繼續和我過日子的。”

    “分家？他做夢！”張大娘跳腳，指著鄭家的方向罵，“就讓她住娘家去吧，我們家不稀罕這個兒媳婦！”

    “你不稀罕我稀罕！”張鐵柱是真稀罕他這個媳婦兒，別看他老對她動手，可心裏還是有她的。“你以為小娥就稀罕咱家啊？她本來是要跟我離婚的，是我好不容易求得她鬆口，她才不跟我離了。是她大哥提的分家，覺得你們對我媳婦都不好，都欺負我媳婦。我也想了，分就分吧，要不是你們老挑唆，我也不會那麽容易發脾氣，我不發脾氣也就不會老打小娥。”

    這話一出可點了炮了，張大娘衝過去舉起拳頭就打張鐵柱，結果瞧見張鐵柱全身上下露出來的皮膚就沒一點好地方，也不知道該揍哪了，飛快往地上一坐，跟個坐地炮似的，指著張鐵柱哭喊：“你個白眼狼，我白把你拉扯到這麽大了！你竟然要分家！我告訴你張鐵柱，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讓你分家的！”

    “那你就讓我沒媳婦沒兒子嗎！？”張鐵柱也朝她吼。

    一時間，張家屋門裏哭聲喊聲連城一片。這時候農村空曠，一家挨著一家，張家鬧騰的聲音又大，不少鄰居聽到動靜都出來瞧熱鬧。不好意思進張家的門，就在門口或者牆底下站著，反正這裏也能聽清楚裏麵說什麽。

    遇到個認識的人，還能互相給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一邊聽一邊小聲議論。

    “咋回事，咋還鬧起分家來了？”

    “好像是張家老二的那個媳婦娘家那邊，鄭家，讓張鐵柱分家。”

    “鄭家咋還管上張家的事兒了，這也太不講究了。”

    “就是，太不講究了，不過，這鄭娥都嫁過來三年了，咋突然提分家？”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一個穿著藍色粗布棉襖，頭發盤成舊時發髻，大約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神秘一笑，“我知道！”

    “快說，快說，咋回事？”“你咋知道的？”

    老太太十分高興自己一句話造成的效果，也很樂意往張家潑髒水，爽快道：“我今天不是去縣裏了嗎，我家小閨女不是嫁去縣城了，今兒她妯娌生孩子，我就去了趟縣裏給親家送點雞蛋，然後聽說了一件稀罕事。”

    這位說話的老太太就是病房裏那個梅嫂子的親家，他們家中午頭上就抱著孩子出院回家了。

    老太太繪聲繪色的把聽到的事兒一說，周圍人一個個都露出恍然的神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