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媛坐在桌前，展開一張信紙。

    自從上次寫信告訴馮建文曲萌發生意外後，已經過了七八天，她這回寫信還是跟馮建文說這件事。

    “鄭天虎被判了刑，二十年，在他被拉去遊街這天，曲萌自殺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早就預料到她會出事，隻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其實我很清楚，我勸她的那些話都是‘說的容易’，自己沒有親生經曆過的事兒，是沒辦法真正體會到那種絕望的心情的，我隻能盡我所能幫助曲萌走出陰影。可她還是自殺了。”

    鄭媛想起那天猛然聽說曲萌自殺時的心情，心髒仿佛被什麽狠狠一攥，呼吸都停滯了。後來知道曲萌被人救了以後才，心跳才緩過來。

    她繼續寫。

    “她是跳河自殺的，幸好被一個路過的民兵看見，那個民兵是個好心人，跳下水救了曲萌。隻不過曲萌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呼吸了，是民兵給曲萌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才把曲萌從閻羅殿拉回來。”

    陽光透進窗戶落在桌麵上，落在鄭媛的身上，她抬起頭，仿佛能感覺到陽光的溫度。可這樣燦爛的陽光卻無法驅散這個小村莊子裏藏著的那些陰暗。就算鄭媛沒有寫，她知道馮建文也一定明白，“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在這個封建的小村莊裏會造成多麽大的波瀾。

    “他們都說是那個民兵故意在占曲萌的便宜，覺得現在的曲萌好欺負，可你我都知道，並不是這樣。民兵是個很好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喜歡曲萌還是同情曲萌，明知道曲萌身上發生的事兒，他還是提出娶曲萌。”

    那天的陽光也像今天一樣燦爛，鄭媛著急忙慌地趕到知青點，剛剛站到門口，就恰巧聽到了民兵求親的話。

    他說：“要不我娶你吧！”

    剛打算進門的鄭媛突然就頓住了腳，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攪到裏麵的兩個人。

    曲萌在沉默。

    她沉默的時候，鄭媛腦子裏掠過無數念頭。她想曲萌會答應嗎？這個男人求親的目的是什麽？是覺得自己占了曲萌的便宜想要負責，還是說見曲萌長得漂亮見色眼開？這個男人長什麽樣？家裏條件如何？配不配得上上曲萌？不不不，這些都不重要，隻要這個男人人品好就可以了。而他既然能對一個陌生人見義勇為，說明他本性還是很不錯的。

    所以，她是希望曲萌能答應的。這男人對曲萌來說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有了他，以後的流言蜚語就可以兩個人一起扛，難關一起過。他們想扶相持，時間長了，總會幸福的。

    曲萌語氣裏帶著難以置信，反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民兵說：“我知道，我說，你嫁給我吧。你看，我救你的時候給你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那麽多人都看到了，我不能白白占你這個便宜，我得對你負責。”

    曲萌語氣微冷：“我不需要你負責。”

    民兵疑惑：“你為什麽不需要？別人都看到了，他們會傳很難聽的話。你都為這些死過一回了，難道還想再為這個死第二回嗎？”民兵語氣突然倔強，“我剛剛都說了，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現在是屬於我的，我說你不能死，你就不能死。”

    曲萌：“……”

    過了會兒，曲萌說：“你都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我是被人糟蹋過的破鞋，就算被你占了便宜又怎麽樣？你隻是為了救人。別說那種傻話了，別為了我沾自己一身腥。”她語速很快，自暴自棄地破罐子破摔。

    “我不介意。”民兵打斷她的話，聲音忽然低下去，帶著骨子靦腆，“我娘說我長得醜，不會有漂亮的女孩看上我，我覺得你就很好看……我不介意你的事兒，你介意我醜不？”

    民兵長了一張鞋拔子臉，還黑，單眼皮，好在眼睛不算特別小，屬於丹鳳眼，鼻梁倒是挺高的，就是鼻頭大——確實挺醜的。

    鄭媛想起來以前看過的一部動畫片，這民兵長得特別像《熊出沒》裏的光頭強，估計他剃了頭發就是真人版的光頭強了。雖然說醜吧，但就跟光頭強一樣，看多了就覺得醜萌醜萌的。

    曲萌看了那民兵好一會兒，看得民兵都不好意思了，臉上看不出來，耳朵根兒那兒白，就看出紅來了。片刻後，曲萌輕輕一歎：“我不介意。”頓了下，“你爹娘介意嗎？”

    民兵樂嗬嗬地笑：“放心吧，我娘就希望我找個漂亮的媳婦兒呢！”

    民兵盲目樂觀，曲萌眼睛裏充滿了擔憂。

    鄭媛繼續寫信。

    “我知道曲萌並不喜歡王有根，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切能救她命的機會。王有根就是那個機會。但是，事實證明，王有根就是一根稻草，而不是可以承受住一個人重量的大樹。”

    “王有根把自己想要娶曲萌的事兒告訴了他爹娘，他天真的以為他爹娘會接受曲萌，因為他們莊上就有被日本鬼子糟蹋的女人，他爹娘對那個女人非常好，很同情那個女人的遭遇。可別的女人又怎麽能和自家的孩子比呢？他娘知道曲萌的事兒後，死活不同意王有根娶曲萌，甚至還親自到曲萌住的地方鬧了一場。”

    這一次鬧劇把曲萌的名聲推向了更底層的深淵。王有根的娘說曲萌是個狐狸精，禍害了一個男人還不夠，還要禍害第二個。她說王有根是個傻小子，啥都不懂，曲萌怎麽能這麽坑人？曲萌這麽做就是在恩將仇報，他們王家可要不起曲萌這樣的兒媳婦。

    曲萌像是早就料到王有根的娘回來找她，她一點震驚和懼怕的情緒都沒有，在周圍指指點點的目光下，她表情疲憊，淡淡說：“是他先提出來要娶我的，不是我要嫁給他。”

    “那你就別嫁啊，你要沒答應嫁他，有根也不會跑過來跟我說要娶你啊！”

    曲萌反問：“他要娶我，我為什麽不嫁呢？除了他，還有誰願意娶我？”

    王有根的娘一噎。

    曲萌說：“你如果不想你兒子娶我的話，就回去勸勸他吧。”說完便扭頭回了屋，還順手關上了門。

    王有根他娘氣得指著曲萌的屋門破口大罵，後來還是王有根跑過來把他娘勸了回去。

    鄭媛在信裏寫：“王有根倒是挺男人，盡管家裏人都不同意，他寧可分家單過，還是執著地要娶曲萌，甚至還親自找了媒人說親。眼看著就要把關係定下來了，曲萌去找了我爸。她向我爸提出申請，給她開一個證明，她要回家。曲萌這種情況，回家確實是一個好選擇，我爸心裏對曲萌非常愧疚，盡管有些不符合條件，還是同意了曲萌的請求。”

    “我問曲萌為什麽要走。說真的，王有根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對象，知根知底，人品也好，除了婆家那邊不好處，但忍忍也就得了，畢竟還是兩口子一起過日子，隻要王有根體貼就行。曲萌告訴我，王有根給了她勇氣。”

    “曲萌最恐懼的她的爸爸媽媽會改變對她的感情，怕自己成為爸爸媽媽的汙點，被爸媽嫌棄。可王有根卻用自己的感情和執著告訴曲萌，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既然一個陌生人都有願意接受現在的她，她的親人又怎麽會嫌棄她呢？所以她想回家了。王有根是個好男人，她也很喜歡他，很感謝他，可她不能讓他為了她鬧得母子分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