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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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是七月十五日,子時。
朱紅玉聽到了敲三更的聲音。
今天崔鶴嶽的狀態有點不太對,她實在是不放心,半夜起了夜,看見崔鶴嶽屋裏麵的燈還亮著。
朱紅玉心想這都是什麽時候了,怎麽老頭子還不睡啊,再過幾個時辰就是早課了,七月十五一定會來很多香客上香的。
哎……
朱紅玉淡淡的歎了一口氣,而後走到了崔鶴嶽的門前,她象征性的敲了敲門框,門框發出好聽的脆響。
裏麵沒有人應,朱紅玉便歎了口氣走到門中。
隻見崔鶴嶽坐在打坐的椅子上盤著腿,似乎是在修行。
朱紅玉敏銳的察覺到他換上了一水新的道袍。
崔鶴嶽低著頭,就像是睡著了。朱紅玉走上前去,輕輕地碰了碰崔鶴嶽的肩膀。
“崔道長,你沒事吧?”朱紅玉問的聲音特別的輕柔,在輕柔之中帶著點顫抖。
她很快意識到,這個屋子裏麵太安靜了。
沒有聲音,沒有呼吸的聲音,乃至於沒有心跳的聲音。
這樣輕輕的觸碰崔鶴嶽並沒有醒,朱紅玉平靜的將手放在他的脖子上,那一條平日裏麵生龍活虎的靜脈,此時已經停止了跳動。
朱紅玉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鼻子酸痛難忍,她強忍著眼睛中的眼淚。
往天花板看去,天花板此時出現了重影,那是她的眼淚模糊了雙眼。
險些,苦澀就將要將朱紅玉吞噬,但是她強忍著恢複了些許平靜。
“送大單了——送大單了——崔道長一路走好!”
朱紅玉的聲音起先很小很小,終於她繃不住了,聲音痛苦的從喉頭吼了出來。
送大單,在道門之中是一句吉祥話。
在玄門的世界中,能夠死在廟宇之內是一種幸運。道人死後,一定要喊出這一句“送大單了”,意味著道人從廟宇徹底離開,但修行的路還會繼續走下去,人的輪回是不會停止的。
脫離了這個禁錮自己的軀殼,即將迎來的是新生。
朱紅玉哭著,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像是一個瘋子一般,稍安片刻她終於調息好自己的精神狀態,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她回到屋中,收拾好衣服,穿上一身道袍,簪上發髻,而後走到門口點燃了一柄紅色的燈籠,提著燈籠從三官廟出發。
“送大單了——送大單了——送大單了——”
朱紅玉並不忌諱在此時將睡夢中的人吵醒,因為在道觀中的道士離開時,都會有徒弟提著紅色的燈籠從廟宇散開,在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喊。
過往的行人都會塞給這些“送大單”的弟子銀錢,讓他們為師父收斂。
朱紅玉不缺錢,她缺人,她也知道此時誰最想見崔鶴嶽最後一麵。
穿過整個汴京,尤其是點亮著燈光的河畔,朱紅玉顫抖著身子走到了朝雲觀旁邊。
朝雲觀外麵黑暗異常,仿佛是因為鬼節的臨近故而才顯得如此的陰森。
朱紅玉鬥著膽子走上前去敲響了門。
四個月過去了,她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裏麵惹下了多大的禍事,也知道潤夜和金元景認識的人都在找她。
在敲門敲過四五聲時,門開了起來,一個帶著困意的小道士看著朱紅玉沒有好氣。
“哪裏來的什麽事啊?”
朱紅玉抿了一下嘴唇,喉嚨裏麵盡是苦澀。
“我……我是……我是三官廟的,崔道長羽化了,請讓、請讓圊頭劉臣字道長,掌教潤夜道長、監院……金元景道長速來。”
小道士吃了一驚,他仔細的盯著朱紅玉的臉。
其實劉臣字倒是好請的,就算是朝雲觀對外再怎麽牛逼,但是在生死這樣的大事上麵可是從來不敢耍弄權威。
隻要是這汴京之中有道士羽化了,無論是什麽時間,隻要找到了朝雲觀的門上,朝雲觀的值夜道士就必須直接匯報給監院,若是這位羽化的道士在朝雲觀有認識的道士,也會一並轉達。
但是,朱紅玉上來就要見潤夜金元景,這實在是有點讓他為難。
“姑娘,敢問您是為誰找人來的?”
“崔鶴嶽。”
這個名字一出,守門的小道士一震。整個華朝沒有不知道崔鶴嶽威名的,相傳他能把死人治活了,也曾經能預言一個人的離開。
“好的,你稍等片刻。”
說完守門的小道士一溜煙跑的沒有了蹤影,朱紅玉站在黑夜之中,逐漸感覺自己被吞噬。
黑暗帶給他一種窒息的感覺,這種窒息的感覺就像是掐著她的喉嚨一樣。
說實話,若不是崔鶴嶽羽化,她才不會來到朝雲觀,才不會主動找潤夜和金元景,若是她自己會為羽化的道士收殮何苦暴露藏身的地方。
這樣一來自己也暴露了,崔鶴嶽臨了終究是留下了一個窩藏女眷的罪名,哪怕是朱紅玉想躲……
哎,這可能就是劫數,有的人的劫數在死後。
朱紅玉想了很多,在她還沒有想更多問題的時候,隻見劉臣字、金元景朝著小門走了過來,潤夜走在最後,身上的道袍甚至都沒有穿好,披在身上盈盈生風。
遠遠的,金元景就認出來站在門口的是朱紅玉,他急速的一般的跑到了朱紅玉的麵前。
“紅、紅玉!”
確認是朱紅玉之後,金元景多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他直接將朱紅玉擁入懷中,潤夜見狀也跑了過來,見是朱紅玉大為驚愕。
“紅玉。”
朱紅玉尷尬的抿了抿唇,她很是不好意思看著之後來的劉臣字。
劉臣字感慨了一聲兒,暗道這一切都是宿命,朱紅玉的宿命。
“崔鶴嶽……崔鶴嶽去了,羽化了,我不知道怎麽辦,我……我不知道……”朱紅玉痛苦的吐著每一個字,金元景和潤夜自然會意。
“潤夜,我去叫封崇樂起床,讓他帶上經樂團的道士和家夥到三官廟,你們先過去擦洗了。”
“好。”潤夜歎息了一聲兒,而後帶著朱紅玉朝著三官廟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隻是覺得渾身上下都安寧了下來。
在朱紅玉消失的這四個月裏,潤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他發狠將這一股力氣全部花在了治理朝雲觀和向全國的道觀發布政令上麵,皇帝也見了潤夜幾次,見到潤夜精神不好也關心潤夜。
潤夜隻說是憂心玄門的現狀,皇帝給潤夜賞賜了一些東西,沒有多說什麽。
“師父。”朱紅玉含著淚看著劉臣字,劉臣字趕緊走到朱紅玉的麵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兒了孩子,我們一起過去,嚇壞了吧大晚上的。”
朱紅玉含著淚點了點頭,她帶著這兩個人朝著三官廟的方向走。
方才擠壓的情緒終於在有人陪伴的時候得以釋放,朱紅玉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眼淚吧嗒吧嗒直流。
深夜淒冷的陰風也讓朱紅玉清醒,死亡與痛苦此時都是真實存在,她從來不介意死亡的存在……她也一直知道崔鶴嶽從七月以來胃口就不好是個預兆。
可是,誰知道這麽快。
崔鶴嶽讓他燒水洗澡,讓她拿出來新的道袍。
她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結果就在子時的時候,崔鶴嶽就這樣離開了……
道門之中死亡是好事,是離開了自己原來的軀殼重生,是不應該哭泣的,是應該敲鑼打鼓慶祝的。
但是朱紅玉此時忍不住的哭泣,是啊,崔鶴嶽是走了,可能去更好的地方了,但是她的心裏就是過不去這一關。
三個人終於到了三官廟。
這一路朱紅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劉臣字走路也是輕飄飄的,他和崔鶴嶽的交情匪淺,所以才敢將朱紅玉安置在這裏。
沒想到,崔鶴嶽去的這樣快。
劉臣字走路的速度比朱紅玉還要快,他第一個衝入了三官廟的廟門,直奔崔鶴嶽的臥房而去。
輕輕的進門,隻見崔鶴嶽坐在禪椅上打坐,身上穿著一水的新道袍,滿屋子有熏香的味道,其中還混合著五香湯的香氣。
“這是……”
劉臣字轉身看著朱紅玉,道:“他臨死之前是……是……怎麽了?”
“崔道長讓我燒水,讓我給他找出來新的衣服。他以五香湯沐浴,而後離開。”
“那真是坐化的,知道自己的死期。”
劉臣字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說實話聽到朱紅玉這樣說崔鶴嶽離開的樣子還真有點欣慰。
“潤夜,幹活吧。”
說著,劉臣字繞到了禪凳的後麵,將崔鶴嶽的身子提起來。
潤夜提溜著崔鶴嶽的腿。
朱紅玉在旁邊看著發生的一切,發覺他們十分輕柔的將崔鶴嶽的遺體提起來了。
不應該啊。
她是一個大夫,她知道一個人在去世之後這麽長一段時間裏,應該有點僵硬了。
但是崔鶴嶽卻像是還活著一樣,四肢柔軟。
兩個人一前一後將遺體放在床上,將他的道袍整理好。
崔鶴嶽的表情很慈祥,就像是今天和他說話一樣的樣子。
劉臣字看著遺體,感慨道:“人去了之後,太和充盈,骨散寒瓊。到底是修行到家了,四肢百骸還能這樣柔軟。這算是、真人了吧。”
潤夜知道劉臣字的意思:“我會給皇帝說,敕封崔道長為真人的,諡號再定。”
劉臣字看著崔鶴嶽,像是跟他還活著一樣說話:“崔道長,你有福氣了,安心的去吧。修行到家了,不落惡道了,我知道你這家夥比我好,先去上麵了,以後別忘了拉扯我們一把。”
崔鶴嶽當然悄無聲息,窗外隻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走好。”朱紅玉憋了半天,終於說出來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