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筵歌下班的時候，絢爛的晚霞，如印象派裏隨意潑染的顏料，肆意，隨性，幾乎占據著整個天空，美得醉生夢死。垂暮的陽光，將影子拉得欣長。

    她開著車子，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心裏波瀾微起。

    五年，不長，也不短，足以改變許多。

    車上的導航壞了，她隻能沿著記憶裏的印象繼續往前，又走了一小段。她漸漸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迷路了。將車暫時停靠在路邊，她無奈地笑了笑，果然還是高估了自己，現在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坐在車裏，她不得不向榮槿涵求救，對方在聽到她的現在的處境後，毫不猶豫地放聲大笑，囂張的氣焰，隔著手機都擋不住。

    “我說你先別笑了，現在該怎麽辦？車子的導航壞了，這是哪裏我也不知道，手機也快沒電了，等會兒還要去找餘笑，要留些電量，沒辦法上網下載手機地圖。”

    “哎喲，我的小歌兒現在流落街頭，找不到回家的路，真是快急死我了，這可怎麽辦呀？”

    “榮槿涵，你給我適可而止，要是再浪費我的電，我掛電話了！”

    “哎呀呀，小歌兒生氣啦？不逗你了。”榮槿涵適時地收了笑聲，正色道：“你繼續開著車子，看到有標誌性的建築就停下來，然後再告訴我，我讓人過去接你。”

    “好。我先找標誌性建築，之後再聯係你。”

    顧筵歌正準備掛電話，手機裏又傳來榮槿涵的聲音，漫不經心的語氣，讓人有些捉摸不透，“筵歌啊，已經過去五年了，你就連原先熟悉的路都識不清了，更何況其他？”

    顧筵歌一怔，默了一瞬，才緩緩說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掛了電話，她開始尋找較為明顯標誌物的漫漫路。期間，她一直思考著，時間到底有多大的魔力？直到她找到目標物，這個問題她都沒有得出答案。

    狹小的空間忽然響起手機鈴聲，從副駕駛座拿過手機，看著上麵的來電，她有些失神，等回過神來時，手機鈴聲已經沒了。她正猶豫著是否回撥，手機又一次響起，依舊是之前的來電。她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選擇接聽。

    “姐，你什麽時候到？”少年開朗激昂的聲音，充滿了活力。

    昨晚在告訴顧餘笑她回來後，顧餘笑就嚷著要見她，擔心自己退縮，她一口應下，絲毫不給自己猶豫的時間。於是，兩人約在今天，等她下班後，就去涼城大學找他。但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顧筵歌默了一瞬，本就生了些許退意的心，現在似乎更是找到了一個不用去見他的借口，且幾乎合情合理，沒有任何破綻。

    她說：“餘笑，我的車子壞了，我們……”我們改天再約。

    後麵這幾個字，她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這時，顧餘笑卻說道：“我過來接你。你現在在哪裏？如果不知道地名的話，看看旁邊有什麽標誌性建築？涼城這幾年變化挺大的……”

    顧餘笑還在絮絮叨叨，說著涼城的變化，顧筵歌沒有打斷他，隻靜靜地聽著。

    他說：他們散步的小路，被拓寬成了車水馬龍的大道。

    他說：他們常去的小花園被拆了，變成了熱鬧的商業區。

    他說：他們喜歡的那家茶吧換了地址，還出了好多新的飲品。

    他說：他們繞到也要去的那家小吃店關門了，但他又找到了好多小吃。

    他說……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手機裏忽然安靜下來。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在說話，他們幾乎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顧筵歌神色漠然，看著車窗外陌生的街道，聽他細數著五年來涼城的變化，且這些變化，都與過去的她，息息相關。

    原來，變化真的這麽大呐。

    心髒的位置空空的，冷風呼呼往裏灌著，似有什麽在慢慢被吞噬。無底的黑洞，是如何都填不滿的，一切徒勞的掙紮，隻會顯得更加蒼白罷了。

    忽然，她對之前的問題，有了答案。

    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不正是時間施展的魔力呐？

    顧餘笑覺得自己蠢透了，居然和顧筵歌說這個，是他高興得忘乎所以，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他有些惴惴不安地說道：“姐，我……”

    顧筵歌猛地回神，輕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像是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但又無法讓人忽視。那句話最終還是說出了口，“餘笑，今天我還有一點事，我們改天再見。”

    “姐——”顧餘笑急急叫了她一聲，發現自己情緒過於激動，他有些尷尬地說：“我剛才……”

    顧筵歌看著旁邊的街道上的行人，匆忙的，或是閑暇的，真是好不熱鬧。她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顧餘笑的下文，自顧自說了起來，“涼城的變化確實很大。兩年前那次都還沒什麽感覺，這次卻是哪裏都快不認識呐。”

    “我……”顧餘笑喉頭忽然哽咽。

    “我之後再聯係你。”

    “姐，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是故意的。”顧餘笑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懊惱裏夾雜著些許委屈，小心翼翼地討好著她，“我在翰林溪苑已經點好了你喜歡的菜，我們一起過去好不好？”

    顧筵歌的心不由一顫，這語氣……還是和以前一樣。她握著手機的手，在不知不覺間猛地收緊，瞳孔猛然間驟縮。

    以前顧餘笑隻要做錯事惹她生氣，用的都是這一招。那時候他還沒有變音，撒起嬌來，聲音軟軟糯糯的，再大的氣，也都沒了。現在他的聲音雖然變了，語氣卻依舊和那時相同，與記憶裏的聲音有瞬間的重合。

    她低歎了一聲，妥協道：“我打車過去找你。”

    通話已經結束，她卻維持著姿勢未變，視線有些空洞，想著少年最後的歡呼聲，她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升起一股悲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握著手機的手都麻了，她才緩緩放下手。稍微活動了下手，她才給榮槿涵去電，說了情況後，她拿著包下車攔了輛出租車，直奔涼城大學。（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