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不至於太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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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明的工作剛落實好,顧笙歌當即將他的行李打包送到他住的員工宿舍,王銘暄特別囑咐過下屬,分個單間給他,上上下下也因為董事長的關照對陳建明客氣許多,除了那主廚冷不丁兒地會訓斥幾句外,他倒是在裏麵吃喝混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看似各得其所,但其間隻有邱洋最苦了,一想到陸北辰和顧笙歌每天朝夕相處,心心相印便讓他寢室難安了好多天,難得一回在深夜睡過去了,卻又做起了噩夢。
他夢見灰蒙蒙的天,顧笙歌和蘇穎兩人都陷在泥塘裏,黃黃的泥巴裹了她們一身,蘇穎的的身體往下沉,快淹沒到下巴,她大喊,“邱洋,快來救我!”
另一邊的顧笙歌也向他揮手了,他站在草地邊上,看她們一點一點往下沉、下沉。
顧笙歌的手伸向他,臉上是寄托與他的希望,而另一邊,黃泥巴上浮著幾撮青絲,他大驚然後快速地跳進塘子拽起蘇穎往岸邊挪,可當他再回頭看到的卻是陸北辰抱著顧笙歌離開的背影…
他拔腿追上去,蘇穎卻在身後大喊,“邱洋,邱洋!!”
邱洋倏然睜開雙眼臉上額上布滿了冷汗,蘇穎把手機遞給他,“喏,你的電話。”
而後她抽出紙巾給他抹汗,“冷氣都開到最低了,還睡得滿身汗,你也真是夠怕熱的!”
柔軟的手觸碰到他的額頭,貼近肌膚的溫暖讓他回過神,他坐起身,把電話送到耳邊,“喂,程軍…沒,剛睡醒…什麽?!下個禮拜你要過來?那…那你的鐵飯碗怎麽辦?好好,我知道了!”
蘇穎轉身走進衛生間,邱洋順勢又倒回床上,雙手用力地拍兩邊臉頰,剛剛隻是個夢,但有比夢更麻煩的——
就是程軍下個禮拜到B市!
嗬,看來這小子是來真的了!
想著,他內心的不安又添了一分,他本心存僥幸得想,沒準這幾天程軍會改變想法,突然不來了呢?
他等啊等,直到禮拜一中午在機場接到程軍時,才死了心!
他穿著一件鐵灰色襯衫、拎著個黑皮箱,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看不出風塵仆仆的樣子,見到邱洋,興衝衝得拍了他一掌,“嘿,在沒找到工作前我就靠你養了!”
邱洋隻淡淡笑了笑,接過他的皮箱。
程軍在家鄉就聽說邱洋混出名堂了,但初見到邱洋的跑車時,還真是嚇了一跳。
跟著回到邱洋的公寓,蘇穎在臥室裏睡覺,程軍想避免同她見麵也好,免得一見到她就會為顧笙歌鳴不平。
程軍總惦記著顧笙歌當初跟著邱洋吃了多少苦,按他那點轉不過彎的心思,就覺得邱洋現在的女朋友是坐享其成,說得再難聽點就是鳩占鵲巢!
因此晚上的洗塵宴見到蘇穎,程軍麵上雖和氣地應承,但先入為主的心理讓他怎麽著也熱絡不起來。
送蘇穎回家後,邱洋載他到一家清靜的酒吧,他實在忍不住了劈頭就問,“我怎麽沒看出她有哪一點兒像笙歌?!”
邱洋還是笑笑,眼中卻浮起一絲落寞,語氣沉悶,“用得著你看出來?我覺得像就行。”
說完,他掏出一把上海大眾的車鑰匙,“這輛車我很少開,你找工作的時候先用著吧。”
程軍接了鑰匙,咕噥道,“你少說也有個幾千萬家產,為什麽不去找回笙歌?”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我找回了笙歌就可以把蘇穎一腳踹掉?”邱洋問。
“這世上分手的男女朋友難道還少?不要說別人,我談過幾個女朋友,不都分手了?”程軍抓起酒杯灌了一口,暗罵自己窩囊,明明來B市的目的是為了見一見那個人!
程軍曾對顧笙歌說過,“如果你當初沒有認識邱洋,如果你沒有愛上他,這輩子你總會是我的,一年兩年三年或許你不會愛上我,但五年,十年呢,總有一天你一回頭,便會發覺我還愛著你,你說你會不會因為感動而愛上我?”
“你那些如果都沒用,除非邱洋不在這世上,否則總有那麽個地方,我會遇到他,然後再愛上他。”
這是當時顧笙歌給他的回答,堅定而決絕!
那時顧笙歌讀大三,正是與邱洋感情最深的時候,那時候的她從未作過與邱洋分手的設想,偶爾複習完功課,她會在台燈下托腮瞑思:如果她和邱洋以後不能在一起,怎麽辦?
很快,她否定了自己的假設,她和邱洋怎麽會分開?
她的成績不比邱洋差,也約定好了畢業後一起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然後踏踏實實得過小日子…
年輕就是這點好,總是把現在的感情當成是永恒!
沒有人在焦不離孟時去設想分手的可能,他們認為現在如何相愛,以後也會這樣愛上一生一世。
顧笙歌當初說得那麽鐵齒,四年後再見到程軍,唯一的感慨是當年認定了會廝守一生的愛情,當年如空氣一般離了活不下去的愛情,真正分開了,再回望,也不過是一場考得不理想的期末測試,在完整的人生中,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邱洋在B市最有名的川菜酒樓訂了包廂,顧笙歌因為塞車遲了二十分鍾才到,程軍在顧笙歌進門的那一刹那,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這幾年他沒去設想過重逢,他認為那是邱洋才能享受的福利,他和顧笙歌僅是朋友,不會有那種多年後相遇,隻剩靜默的恍惚,他隻當自己是根木樁子,默默得守著,等著她,就好。
他後悔那麽急切地想要見到顧笙歌,他應該工作穩定了再見她的,他在心裏這樣想,但又不停地為自己辯護,畢竟誰能料想到她在幾年後變得這麽漂亮,迷人!
就見她那一身月白色長裙,高高挽起的發髻,修飾得無可挑剔的五官,一種深切地自卑便在他心裏發了芽。
而她坐在中間,旁邊是邱洋,無論誰來看,都認為那才是一對璧人,邱洋點菜時,服務員都是這樣問的,“先生,您的女朋友她能吃辣嗎?如果不吃,我們這裏還有其他招牌菜可以挑選。”
就像上大學時,他們三個無論去哪吃飯,誰都會把邱洋和顧笙歌認為是一對,隔了這麽多年,即便他與她已經分手,即便他舍棄國外的優厚待遇也要去B市工作,兩人仍舊是殊途同歸…
自卑的嫩芽茁壯成長,枝葉快要伸到喉嚨,讓程軍想掐死自己之際邱洋終於點完了菜,顧笙歌偏頭衝他一笑,“程軍,這麽多年怎麽沒見你長高點兒啊?”
程軍確定了,他該找借口離開,然後去衛生間把自己給滅了,轉念又想,顧笙歌跟他說話從來都是這樣,是不是代表她還把自己當成朋友?
他試探地抓起筷子,像從前一樣,往她頭上輕敲了一記,“那還不是因為我聽你的話,你忘了上大學時,你警告過我,說不允許我高你一個頭?!”
顧笙歌拿起邱洋麵前撈菜的長柄漏勺,跟著敲程軍的頭,三聲脆響,她笑眯眯道,“別賴我,你要真聽我的話,當初還會偷偷喝大骨湯?”
程軍笑著撓撓頭回敬她一杯,兩人你來我往,邱洋頓時成了個無用的擺設,比筷子湯勺還不如。
程軍高興顧笙歌樣子雖變了,對他卻沒半點生疏。
她見到程軍本來是開心的,若隻有他們兩人,或許會客氣些,但因為邱洋在,她感到有些別扭,不得不和程軍鬧點氣氛,以忽略邱洋的存在。
直到菜都上桌,紅油湯在鍋裏翻滾,程軍才透過熱氣看到邱洋悶聲不吭,覺得有些內疚,忙道,“在B市的大學同學是不是就隻有你和邱洋?”
顧笙歌有些不自在,“不知道,以前的同學我聯係不上他們。”
邱洋被冷落太久,剛才見顧笙歌同程軍打打鬧鬧,心裏就很不舒服,想著如今他們又不是十七八歲,這樣不是明擺著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情罵俏嗎?繼而想起以前三人吃飯,顧笙歌都是緊挨著他,可現在卻對他愛理不理,想到這他神色黯然,冷冷得問,“是聯係不上?還是不想聯係?”
顧笙歌被他的話刺得一愣,不知自己哪裏得罪他了,礙於程軍在場,隻得壓下火氣,說,“本來就是聯係不上!”
“我不是同學嗎?”邱洋咄咄逼人,“怎麽沒見你跟我聯係過?還是我在你心裏連個同學也算不上了?”他這樣問著她,每說一個字他心裏就一陣刺痛,說完竟有幾分心酸落淚的感覺。
他沒說出口的是,自己當初約她,找了那麽多借口她才肯出來吃頓飯,程軍才打了個電話,就忙不迭地來赴約了。
顧笙歌被他冷冷的話語逼急了,顧不得其他,不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你說得沒錯,我們隻是同學,在你心裏也僅此而已,邱洋,你要我把你當同學,那我以後就把你當成普通的同學,這樣你滿意了嗎?”一口氣說完,房裏寂靜無聲,三人都愣住了,隻有鍋裏的湯‘汩汩’得翻騰。
顧笙歌被邱洋和程軍怔怔地看著,一時無法自處,又羞又悔,手腳似乎都沒處可放,黑亮的眸子浸淫在晶瑩的淚水中,她覺得自己丟臉極了,慌忙抓起手袋,奪門而逃。
邱洋首先反應過來,本能一般地站起身,丟下程軍便追了出去。
在地下停車場裏,他‘砰’的一聲將顧笙歌拉開的車門關上,低頭看著背對他的顧笙歌,手在半空中揚了許久,才緩緩搭上她微微聳動的雙肩。
“笙歌…”他突然發覺自己追上來竟不知道要說什麽,“笙歌,別哭…”
他的喉嚨像被堵住了,顧笙歌突然轉身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肩上,細細的綴泣聲,不用看他也知道她咬著唇忍著不發出聲音。
雙手摟緊她,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幾個圈,成串滾落。
停車場的背光處,程軍如同幾年前那般隻能遠遠地站著,然後輕歎了口氣,默然轉身離開。
看來這輩子,自己終究是沒走進她的心裏了…
“邱洋…”顧笙歌雙腳退開一些,看著他,聲音微微顫抖,“別讓我看到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想你,看不到你我就不會像這樣抱著你,所以我真的不能看到你!”
聞言,他心頭一震一抹說不出的酸澀襲上心頭,重新把她拉回懷裏,手摸著她的頭發,“那就不看,讓我看著你就好了。”
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含在喉嚨裏許久的話終於說了出來,“笙歌,為什麽我感覺你比以前瘦了?這些年你過不好嗎?”
懷裏的身軀像是要印證他的話般輕顫起來,淒涼得如同秋風掃過落葉,是那樣得薄弱。
她幽幽開口,“我過得不好,我不想逞強說我過得很好,但這幾年我真的過得不開心!”
她本想告訴他,她和陸北辰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但轉念一想決定還是不告訴他,因為他們之間夾了個蘇穎…
而她不想去破壞別人的幸福!
他又抱緊了一些,似要把所有的憐惜都灌到她身體裏,他吻著她的頭發,吻著她的眼淚,他看著她淹了水的雙瞳,忘了一切,蜇伏在內心許久的話自然而然地滾出喉嚨,“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顧笙歌怔怔地看了他很久,才別開了臉,低頭又埋回他的胸膛,悶悶地啜泣聲大了些,邱洋感覺到自己的襯衫被咬住了,濕熱的溫度隔著皮膚灼痛了心,半晌後,他聽她怨懟又無奈的歎息,“你明知道我回不去了,邱洋,你知道的!”
是啊,他明知道的,可他仍是不想放開。
腰上的手鬆開,顧笙歌轉身打開了車門,直到車駛出停車場,她也未轉頭再看他一眼。
邱洋有如木雕,手頓在半空中,好似她還在他懷裏,沒有離開過,這麽多年一直沒有離開過。
他抬頭望著尾燈的消失的地方,是停車場的出口,暗沉沉,空落落的,像他的心,開了道口子,什麽都漏出去了,卻沒有補進來的。
這就成熟的壞處,再深刻的愛情,也會被放到天平上去衡量。
十幾歲時,他與顧笙歌站在天平上,一樣地年紀,一樣的經曆,一樣的單純,他們站在天平上是平等的,所以他們毫無顧慮地相愛,愛得信誓旦旦,許下無數個來生,誰也不去計較那天平是否傾斜。
二十幾歲時,他們被生活加加減減,誰也稱不出彼此的重量,誰也不敢貿然站上那座情感的天平,所以他們怯懦地放棄,學會忘記誓言,學會安於這世的平淡,誰都逃避那座在心裏已生了鐵鏽的天平。
盡管,他們都無法剖開跳動的心髒,取出在那裏生了根的感情。
隔天
外麵是豔麗的天,十分潔淨的湛藍色,天底下是烏煙瘴氣的城市,繁華區像被捅了的蜂窩,亂糟糟的,鬧哄哄的,屏蔽不了世俗的喧囂,能選擇的,隻有一同沉淪。
街角處,一個小小的店麵,貼著花花綠綠的海報,顧笙歌放慢車速,開了車窗,一對情侶走過,她模糊得聽到他們幾句談話——
女孩指著海報忍不住讚歎,“那不是陸北辰嗎?都三十多歲了居然還那麽帥!”
男孩摟著女孩的肩說,“親愛的,你隻能說我帥,知道嗎!”
“是是是,親愛的最帥了!”
經過他們身畔顧笙歌在心裏暗想,這女孩說的話大概是世上最潔淨的謊言了!
因為迄今為止,在她所見到過的男人裏麵還真沒人能比得過陸北辰,就連邱洋跟他相比也差一分,這是事實,她不否認!
顧笙歌那天離開後給程軍撥了個電話,她很抱歉得說,“對不起,等你不跟邱洋住一起了,我再跟你單獨聚聚,敘敘舊。”
程軍沉默了很久,在她快要掛電話時,才輕聲開口,“笙歌,你累得撐不住的時候,不是隻有邱洋,還有我!”
顧笙歌沒問出那句‘你怎麽知道我很累?’,但聽到這句話她緊繃的肩鬆懈下來,胸口裏塞了幾年的愁鬱像是吐了出來,從鏡子裏她看到自己正無比痛快得流著眼淚,她愉快得想,是不是在這個冷漠的城市,她終於有了一個朋友?
但她不能,不能在四周沒有一個親人朋友的時候,就把程軍當溺水浮木。
程軍喜歡她,她是知道的!
從大學開始,起初欺負她,後來保護她,而他喜歡她的方式很笨拙,偶爾會在她課桌裏放幾個水果,小小的紅結子,堆在幾何書上,有時候也放獼猴桃,皮上那層毛被他磨幹淨了,捏起來軟軟的,皮輕輕一撕,就看到裏麵綠澄澄的果肉,黑色的小籽綴在裏麵,嚼起來脆脆的。
他以為她不知道,她每晚回家的路上,回頭總看到一個疑似他的身影在暮色裏遠遠地跟著,幾乎看不清,但她一直知道,隻是裝作不知道,可她喜歡的是他的表哥,她跟他這樣說過,但他也隻是笑著,“好歹我們算是一家人,跟我那麽生分幹什麽?”
一家人當然是經常在一起,所以她和邱洋戀愛後,他也常常跟著,邱洋沒空時,他就陪著她。
程軍曾開玩笑得說,“我表哥除了長得好看點兒外,哪裏比得上我?論家世,他爸媽是工人,我爸媽在市裏算是名人,論性格,我溫和,善良,大方,他壞脾氣,小心眼兒,論學習,我不調皮點兒讓著他,他哪有出頭之日。”
但他跟在處處不如他的表哥身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隻為了能正大光明地陪她…
事實上那時的她對他很是不屑,總覺得一個男人在另一個男人身邊跟前跟後的,即窩囊又沒出息,在曆經了世間的人情冷暖後才知道,程軍當時不計回報的愛,有多難能可貴!
所以她不會把程軍當成浮木,如果她在他麵前脆弱,如果她表現得很需要他,無異於是在引誘他,程軍對她的感情太單純,太執著,這種感情隻能珍藏,不能利用,不能破壞。
顧笙歌打定了主意,把程軍的電話號碼從手機裏刪除,雖然這條路一個人走得很累很寂寞,但她已經麻木了!
陸北辰再次回東郊別墅已是秋天,B市隻有兩個季節,春天和夏天,秋天則被春夏各分了一半去。
陸北辰終於在這個疑似夏末的秋天擺脫了媒體的關注,重新回到這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