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了。大家在燈光下坐著，邊吃邊聊，米喜找來了蚊香點上。老頑童跑了出來湊熱鬧，張爺爺起身，慢慢的往樓上去了，唐正禮站了起來，也往樓上走。米喜下意識的站了起來，跟著他上樓。隻要他進醫務室，米喜都習慣的跟了進去，候在旁邊，怕他有事找不到人。

    醫務室裏，暖色的燈光，一進去就聞到了淡淡的清香。桌子上麵放著一捧粉色的百合。米喜說：“真漂亮，你買的？”李站長應該不會買花。

    唐正禮笑著，把花抱了起來。米喜問他：“給唐阿姨送去？”

    他搖搖頭：“不是！”

    米喜看著他的笑容，心裏一愣。莫不是有女朋友了，要捧著鮮花趕著去約會？米喜站在桌前，望著那一捧百合，要是送女朋友，也該是玫瑰最合適啊，為什麽是百合？他女朋友口味是有點特別啊，喜歡百合。米喜說：“這白合很好看，真香！”

    “嗯！”唐正禮應了一聲，從桌子後麵走了過來。米喜還是站在那裏看著他，有點發愣。唐正禮說：“讓一下！”聲音輕輕的，在靜靜的房間裏，慢慢的回蕩，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米喜看著他說：“你要出去？”

    唐正禮笑著：“嗯！”

    米喜說：“你不等唐阿姨啦？”

    “我不走啊！”唐正禮說：“你以為我要去哪裏？我去找張爺爺啊，給他送捧花！”

    “啊？”米喜愣了一下。也對。給唐阿姨送捧花，是錦上添花。真正需要的，是張爺爺。張爺爺沒怎麽吃東西，早早的就上來了，一個人在宿舍，大概在抽煙。除了抽煙，他也沒事可做。比起唐阿姨，張爺爺確實是更需要這一捧花。米喜終於往桌子邊挪開，讓開了一點位置，給他出來。

    米喜說：“他一直胃口不好。”胃不好，真的不大適合吃螃蟹。

    院子裏，忽然想起來一陣二胡的聲音。兩人走出去看。小孩在院子裏跑，費教授坐在樹下，在拉二胡，柔和的燈光下，神情專注，笑容淡淡，看上非常的瀟灑。但是，二胡的聲音，不管怎麽拉，都是絲絲縷縷的，透著悲傷，卻又非常的好聽，如煙如霧，如泣如訴，如細雨沙沙，如百花蕭殺，如春蠶吐絲，如孤雁盤旋，聲音輕輕的飄蕩在院子裏。院子裏麵風清雲淡，樹影婆娑。

    唐正禮輕聲說：“我去看看張爺爺！”

    “我也去！”米喜跟著他走。除了他們，樓上沒有人。宿舍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推門的聲音吱呀一聲，在靜靜的樓道裏很響。宿舍裏麵，隻亮著床頭的一盞瑩白的燈，冷冷的一點白光，淡淡的照在床上。晚上，他們睡覺的時候，都習慣的要開著一盞燈。張爺爺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蓋著每人一樣的，清一色的白被子。二胡的聲音，咿咿呀呀的，絲絲縷縷的，透了進來。

    “他睡著了？”米喜看了看他。他麵色平靜，呼吸均勻。唐正禮輕輕的把百合放到他床頭櫃上。清新的花香，靜靜的在房間裏麵彌漫開來。兩人在床前站了一會，米喜腿有些酸了。她說：“走吧，讓他睡吧！”

    唐正禮沒有動，站在床前，低著頭說：“我再呆一會！”聲音低低的有點啞。

    米喜抬頭看他，然後，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忽然看到張爺爺眨了一下眼睛。原來是這樣，張爺爺，並沒有睡著。

    站在床前，米喜忽然想起來，原來在醫院實習時，聽到的一個笑話。有一個老奶奶，子女，孫兒孫女，一家子人人都忙。老人身體不大好，獨自在家裏休息，聽到家人下班回來了，就喊：“我頭暈哪！”家人趕快進去看她，端水喂藥，量體溫，好一番熱鬧。哎，老太太發現，這一招真是好使。於是，每天下班的時候，就掐著點，喊：“暈哪！暈哪！”家人就會忙著趕進來。可是，漸漸的，家人在她房間裏呆的時間越來越短。老太太照樣的喊：“暈哪！”可是不好使了。隻有兒子敷衍的進來看一下。後來，連兒子聽見：“暈呐！”也充耳不聞了。

    可是，張爺爺，他沒有親人，可以撒嬌喊：“暈呐！”隻有自己一個人，靜靜的躺著。

    張爺爺就那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估計有家人，他也不會喊“暈呐！”隻會一個人咬著牙躺著。他很倔強。在這樣的時候，他也沒有開口說話。唐正禮也隻是靜靜的站在床前，沒有叫他。米喜輕輕的走了出去，把門慢慢合攏。唐正禮留在房間。好歹讓他知道，有人在意他，在陪他。

    米喜等了一會，下樓去了。院子裏，飄散著食物淡淡的味道，熟悉，溫馨。費教授坐在那裏，一副已經和大家很熟的樣子，在聊天，在說著當年的瑣事，津津有味的。唐阿姨在旁邊，很有耐心的帶著小孩。對於帶孩子來說，奶奶確實比爺爺更有耐心。一桌子的杯盤狼藉，更顯溫馨熱鬧。

    米喜忽然注意到，凳子上麵坐著一個年輕人，透明一樣的，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聽著他們說話。米喜覺得很眼熟，低頭仔細的看了一下，才發現他就是費新，費教授的兒子，原來是兒子來接他回家了。他也回過頭來，抬眼看著米喜，客氣的笑了笑。米喜忙說：“你好！”

    “你好！”他笑著回答，坐在費教授身邊。中國式的父子關係，都是沉默的，父子之間缺少溝通，並不是不愛，是不會溝通。平日裏，費教授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尤其在老婆去世以後，他就慢慢的沉默了下來，一直靜靜的等著唐阿姨，一等十年。他坐在樹下，談笑風生的，臉上恢複了應有的神采，熠熠生輝。費新在旁邊，不時的瞥他一眼。父親在家裏，何曾這樣的神采飛揚過，這是費新從來沒有見過的。費新在心裏，不得不承認，不得不感慨。

    人都有多麵。孩子在父母麵前，會是一副乖巧的樣子，隻會在朋友麵前放縱。一樣的道理，父母在子女麵前，永遠會是一副堅強的樣子，像座山一樣。其實，他們再堅強，一樣的也會老，也會累，卸下盔甲之後，也就是一個人，有著人最真實的需要，要食物，要別人的愛，越多越多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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