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彥柏想著要去追桑雪，不敢多耽擱，轉身走去房間換衣服，卻猛地想起什麽駐足。

    “對了，昨天晚上你進過我的房間？”他扭過頭來，目光中覆著霜雪。

    徐洛洛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訕訕地抿嘴。“之前聽你抱怨說剃須膏的味道不好聞，我買了瓶新的，送去你房間的。”

    沈彥柏想起早上確實瞥到一眼洗手台上多出一個黑色包裝的盒子，於是不悅的神情稍緩了些，但語氣依舊泠然。“下次進房間前，先告訴我。現在桑雪在，被她看到的話，她可能會想多。”

    “是我考慮不周道了，以後會注意的。”

    沈彥柏點了點頭，欲言又止地望向徐洛洛，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地離開。他回到房間，在衣帽間換好衣服後，推開衣帽間後的暗門走了進去。房間的感應燈隨之亮起，熾白的光頓照得這個無窗的房間亮如白晝。

    房間中央的桌子上，堆疊著的顯示器錯落有致地環成了一圈。三麵牆壁均是一片空蕩的雪白，暗門左邊牆上裝了一麵雙透鏡，鏡子後是便是桑雪前一天晚上誤闖的那間房間，此刻那間房間正透著不見底的黑。

    這裏是AR影像的後台控製室，由幾台電腦分別控製著影像的表情，動作和思想。但在沈彥柏決定讓AR的桑雪進入了休眠後，實驗室的電腦也停止了工作，此時顯示器的屏幕均是一片漆黑。

    沈彥柏掃開桌上一堆零亂的檢測儀器和電子元件，騰出一片空地來，小心翼翼地將一隻看似全新的手機放入事先準備好的包裝盒中。

    目光落在一旁已經被肢解得體無完膚的舊手機，沈彥柏皺了皺眉。但想到他手上這隻必然會讓桑雪愛不釋手，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如果是在幾年前，他必然會將損壞的手機送去店裏維修。而現在，仿佛隻是一夜之間，他便對這部舊手機的內部結構摸得一清二楚，拆解起來遊刃有餘。

    愛能讓人無師自通，無所不能，他快成為全能王了。

    他兀自笑了笑，滿心期待地退出了房間，門剛關上，房間裏漆黑的屏幕卻突然亮了起來。

    屏幕上一行紅字閃爍：檢測到AR程序異常！

    雙麵鏡後的房間漸漸亮起，一張酷似桑雪的臉在光線中若隱若線。光亮僅維持了一秒，驀地黯淡。隨著房間重新變回漆黑一片，屏幕上的紅字隨即消失不見。

    聽到沈彥柏已經出了玄關，徐洛洛這才抬眸，模糊的視線裏湧起鳥盡弓藏的蒼涼。她想象著他馬不停蹄奔向桑雪的背影，頓心如刀絞。

    外人都說沈彥柏是墨城第一風流公子哥，提及他便隻會想到“朝秦暮楚”、“拈花惹草”這些字眼。可她在他身邊的這幾年看得比誰都通透，以他對那個人的思念程度，叫他是墨城第一癡心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著了心魔似的尋找一個叫桑雪的女人，甚至為了造出一個虛幻的桑雪，從零開始鑽研AR技術。而她在他身邊，招之即來，揮之則去，卻遠不及一個虛擬的影像。

    這樣的處境直到他突然跟她說“結婚吧”的那一天有了逆轉。他的語氣平靜得如同在說今天的天氣，午飯吃什麽，而她卻為此激動到徹夜難眠。

    可連她也沒料到，在最後的關頭，她會撕掉了手中的登機牌，頭也不回地離開候機室。

    唾手可得的未來，是她選擇了放棄，怨不得別人。她依舊感激命運，至少此時還能夠追隨著他的背影，哪怕此刻的她隻能作為他追求幸福的一枚棋子。

    前一晚與沈彥柏的通話尤在耳畔，他如一個經驗老道的導演，指導著她接下來需要扮演的角色。她聽完他為自己編排的戲份，胸口痛到喘不過氣來。他說她可以拒絕的，她卻口是心非地應下，掛了電話才發覺臉上早已是一片濕涼。

    她的演技拙劣且演得太過用力，但如沈彥柏所願，她的出現已經成功地引發了桑雪的嫉妒。她應該為自己的表演鼓掌喝彩的，可勾起唇衝自己微笑時，才發現她並不甘心做個配角。

    被點燃嫉妒之火的人，何止桑雪一個。

    徐洛洛無聲地歎了口氣，垂下淒迷的眸子。她拿過手邊的水果，百無聊賴地切了起來，切了滿滿一整盤，仍是停不下手。每一次刀落在砧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臉上便多一分失落，直到嘴角耷拉成欲哭的弧度。她緊緊握住手中的手果刀，差一點便要衝動地往心口紮。

    那裏太痛了，她必須要讓這痛停下來。

    可是她怕死，不敢這麽做。

    她從一無所有艱難地走到今天的小有名氣，等得太久，太累，她舍不得讓過去的辛苦用死亡來清零。於是她懦弱地放下刀，垂下了雙肩。

    沈旭一臉愁容地從兒童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徐洛洛剛在餐桌上擺好早餐，正準備去叫醒他。沈旭環視了一圈空落落的家，嘟著嘴，哭喪著地垂下了眼角。

    “小旭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告訴洛洛阿姨。”

    徐洛洛走過來，捏著他的臉逗他。

    “媽咪果真走掉了……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小小的人，難過的模樣卻讓人心疼。他抬著點漆的眸子，裏麵亮亮的，仿佛隨時會湧出淚來。

    “怎麽會，小旭這麽可愛，洛洛阿姨可是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呢，小旭的媽咪也一定很喜歡你。”徐洛洛捏了捏她的臉，安慰道，“小旭的媽咪要工作啊，不能一直陪著你，小旭要乖，做個媽咪喜歡的孩子。”

    沈旭歪著頭，想想似乎有道理。可沒過一會，他又皺起眉頭來。

    “洛洛阿姨，什麽叫做‘私生活混亂’？”沈旭一板一眼地咬著那幾個問。

    徐洛洛驚得眼皮一跳。她吃驚地望向沈旭，好奇他是從什麽地方學來這個詞的。

    她抱起沈旭坐到餐桌邊，打算哄騙沈旭吃早餐，以此打消他的好問。沈旭卻打定了主意要知道，拽著徐洛洛的衣角，委屈地扁起嘴巴。

    “我和田甜恬說我有媽咪了，可她卻說我爹地私生活混亂，媽咪不一定真是我的媽咪。”田甜恬說的話有些繞口，沈旭轉述起來顯得吃力。

    田甜恬是沈旭一個班的同學，小女孩長得人美聲甜，沈旭最愛同她玩，什麽事都喜歡跟她分享。今早一醒來，他便通過智能兒童手表將好消息告訴給對方，可田甜恬的話卻讓他感到莫名其妙。

    媽咪就是他的媽咪啊，怎麽會有真有假。

    事實上，在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照片以及沈彥柏的回複，徐洛洛第一時間便看到了。隻是不曾想到，大人之間的事，會牽扯到孩子。童言無忌，徐洛洛不知該如何應付，更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委屈的沈旭。

    她尷尬地笑著，微蹲身體，好讓視線與沈旭的視線齊平。

    “小旭很喜歡你媽咪對不對？”

    沈旭毫不猶豫地點頭，又覺得不夠地補充道：“像爹地喜歡媽咪那樣喜歡。”

    徐洛洛眼底蕩漾著一抹淒迷的笑容。“所以啊，隻要小旭喜歡，不管別人說什麽，小旭的媽咪就是小旭的。”

    “如果媽咪又離開我了呢？”沈旭不放心地追問。

    “那我們一起努力留下她。”

    沈旭欣喜地瞪大眼睛，突然多出個同盟軍，底氣也足了起來，他興奮不已地跳起來與徐洛洛對掌。

    “可是……”

    沈旭抬著眼皮，遲疑地望著徐洛洛。他想起前一天晚上，大人們說的那些他聽不懂的話，表情他卻是懂的。

    “洛洛阿姨也喜歡媽咪嗎？”

    徐洛洛愣住，唇角的笑意不自覺地僵硬，良久她才答。“當然。”

    純真無邪的孩童手舞足蹈地歡喜起來，心思複雜的大人神色肅然，兀自陷入沉默。

    徐洛洛抬眸，透過落地望向窗外的寬闊的墨江。霧靄朦朧，卻透著即將撥雲見日的溫暖。她咬了咬唇，眸底壓抑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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